赵晋扬又一次陷入六年前相同的困惑,泰三到底冲着他来还是许连雅。
六年前他和这条藏獒一起关在笼子里,即使撕个两败俱伤,也不怕殃及无辜。现在藏獒在户外游荡,稍微激怒,只怕他会咬伤小羊羔。
“南宁有什么实弹射击场吗?”赵晋扬那晚问。
“你想干什么?”
赵晋扬伸出左手看了看,“怕久不用生疏了。”
郭跃立马否决了,“你想也别想!真有那么一天,这条线摸一下就能找到你!”
赵晋扬叹了口气,“泰三有几个人?”
“还摸不准,卢劲死了,不知道他刚出来还能拉拢多少残兵败将。”
卢劲的名字让赵晋扬产生恍如隔世之感,他最近觉得自己越来越像普通人,除了耳鸣时候会想起那颗手/雷。
郭跃说:“我会跟队里申请配枪……”
赵晋扬特意看了他一眼,说:“郭跃,你别乱来。”
“说我还是说你呢?”
“也就上班时候能用,要有个闪失你麻烦少不了。你被队里——”这个词依旧能给赵晋扬一种强烈的归属感,甚至对于他是专有名词,指代之物只有一个,“你被你们领导警告得还不够多么?”
“我们是怕领导的人么?”
赵晋扬冷笑,“别当谁都能是老大。”
郭跃抽完最后一口烟,说:“我们都小心点。有什么异动我会通知你,你有事也找我,随叫随到。”
赵晋扬没料到他和郭跃还没理出个应对方案,泰三便撞上门来了。
回想以往,也很少能有具体谋划出整个计划的时候。往往都是确定了大方向,小细节随机应变。
那日下午,赵晋扬正准备出门接阿扬,一个穿灰绿夹克的人从店门外匆匆走过,不一会,又退了回来。
这种倒退的走法让赵晋扬定睛看了眼。
灰绿夹克手里揉着一个烟盒,嘴上叼一根没点着的烟。他随手丢掉烟盒,拿下香烟,不确定喊了一句。
“阿扬?”
赵晋扬也对上那张脸,横亘脸庞的疤痕深刻得无法忽略,长袖衫倒是将一身张扬的纹身掩盖。喉结动了动,他在思索装傻的可能性。
“姜扬?”泰三走近几步,隔着一摊水果指指自己,“我看守所里的‘三哥’,不记得了吗?毛毛虫。”
赵晋扬决定放弃,笑:“是你啊。”
泰三笑眯眯走上来,一拍他背,喜道:“叼,没想到竟然在这碰见你。”
“这话该我说,”赵晋扬挑了挑下巴,“你他妈终于出来了!”
“我叼,你别跟我提这个,一提就憋屈。”泰三说得巴拉巴拉,像下一秒就会啐出一口痰,“老子一出来,兄弟都他妈的散的散,死的死,”拍拍自己胸膛,“就剩老子一个,好不容易在这碰见你啊……”
“有缘呗。”赵晋扬不痛不痒地说,眼盯着泰三表情,辨别他是否在演戏。
泰三环顾小小的店面,说:“你现在就折腾这么个玩意?”
在泰三看来,这的确是过家家的伎俩。
赵晋扬耸耸肩,“混饭吃。”
“劲哥找过你的吧,我都听说了。”
卢劲都把他整进监狱了,泰三还一口一个哥,两人关系非常。
“也不好混。”赵晋扬含糊。
泰三又骂了一句,“提起劲哥老子就他妈火。”泰三刚想发飙,目光触及墙上的营业许可证。
他吃惊地指指“赵晋扬”三个字。
赵晋扬哦了一声,淡淡地说:“这几年惹了不少人,总得避避风头。”
泰三若有所思点头,又乜斜一眼,说:“能搞成这样他妈不容易啊,还是你有门路。”
赵晋扬说:“看钱说话呗。”
泰三笑,“也是。”
眼看快到四点,赵晋扬这边无论如何也没法抽身了,想避开给许连雅个电话,让她去接阿扬。
泰三看他要走,拉了一把,好巧不巧就是那支右臂。
硬邦邦的触感让泰三愣住了,确认性又捏了捏。
“松手!”赵晋扬整个人冷起来。
泰三松开,讪讪地问:“老弟,怎么回事?”
赵晋扬扬扬手机,“我先打个电话,订了批货得联系一下。晚上喝酒再聊?”
泰三点点头,改成拍他肩头,“你忙,生意重要,晚上找个地,我请。”
赵晋扬走到店外,边盯着店里的泰三边给许连雅打电话。
“一会你去接下阿扬,我这边走不开。”
“……好吧,一会阿扬能送去你那边吗?她比较喜欢你那。”
“别来!”
“……”
语气急躁,赵晋扬缓了口气,“晚上我不回家吃饭了,让她去你那吧。”
幸好许连雅那边也忙,没有细究原因,只说了句“好吧”,匆匆挂了电话。
赵晋扬把手机里和许连雅相关的东西都删除,收好手机回到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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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泰三的实际接触只有在看守所那几天,赵晋扬估不准是单纯叙旧还是鸿门宴。
泰三找了个随处可见的大排档,闹哄哄的环境里朝他伸了下手。
赵晋扬过去在对面坐下,泰三客气地给他斟上酒。
“哎——”泰三放下酒瓶,“随便找了个地,也不知道合不合老弟你口味。”
“吃过看守所的豆腐白菜,再吃什么都是香的。”
赵晋扬端起酒杯跟他干了下。
泰三哈哈笑,用半夹粤语的普通话说:“我就知道你只契弟最爽快!”
赵晋扬右臂一直插在兜里,左手拿筷让泰三好奇地盯了好一会,直到他忽然抬眼,对方才收回视线。
“我说,”泰三示意他右边身,眉头皱起,“怎么搞的?看着都麻烦。”
赵晋扬咽下一筷子菜,也骂了一句,“吃了颗手/雷,妈的,半条手臂都没了。”
“哪只衰佬咁大胆整你?死绝了咩?”
“死了,早死了,哎,不提这事——”要被泰三知道是卢劲,该换赵晋扬变成那不得好死的“衰佬”了,“三哥,你怎么会跑南宁来啊?我以为你一直在广东那边活跃。”
“你以为?‘你以为’都是劲哥告诉你的吧。”泰三嗦一大口粉丝,粗鲁地舔了舔唇,“妈的老子刚出来就听见劲哥没了,什么都没了,那句话叫什么——‘树倒’乜嘢鬼了——?”
“树倒猢狲散。”
“对!”泰三拍了一下桌子,“树倒猢狲散!就是这个!现在差不多就剩老子一个咯,吃几年国家饭还躲过一劫了,叼——”
泰三骂道兴头上,又抓起酒杯跟赵晋扬碰了碰,“丢你老母,干了干了!”
“那也不用千里迢迢跑来南宁啊,”赵晋扬放下杯子,压低声:“说实话,东兴都比南宁方便。”
那个中越边界上的县级市,不用多说两人都懂。
泰三笑意敛了下,“看来劲哥让你接触过不少啊。”
“再怎么搞,也弄不过三哥您啊!经常听他们夸起三哥您,劲哥不在家时候,您就是这个——”赵晋扬伸出个大拇指,“谁不得听您的!我都后悔在看守所那几天没跟你好好学习学习了。”
这通溜须拍马顺得泰三百脉畅通,眼睛也润得贼亮贼亮的。
“哎,呸——”泰三笑骂,“老子就知道你最会说话!难怪卢劲最他妈宠你!”
“哪的话……”
泰三做了个过来的手势,赵晋扬脑袋凑近了点。
“我啊,来这有要事。”
越接近谜底,赵晋扬犹如越走近悬崖般,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顺势问:“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