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堡靠近镇中心的一座青砖大院内,一名穿着裘袍的中年男子,正坐在西厢房的窗前翻看着一叠报纸,在他边上三、四步的位置摆放着一盘炭盘,盘中的木炭明灭之间并无多少烟气冒出,倒是把这间不大的书房给烘的暖洋洋的,完全感受不到屋外冬日的寒冷。
就在这位中年男子沉浸于报纸中的新闻时,门口的棉布帘子突然被掀了开来,一名穿着戎装的精干军人匆匆走了进来,他从屋外带来的寒风让坐在书桌前的中年男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王占元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点,他一边嚷嚷着让身后的随从给自己弄一壶热茶来,一边毫不见外的拉了一张椅子在男子斜对面的桌角坐了下来,这才望着男子唉声叹气的说道:“日本人今天恐怕是进不了四平了,幸亏周公子你提醒的我,要不然我们这次可又要撞到铁板上去了。”
被王占元称之为周公子的中年男子,名叫周学熙,字缉之,号止庵,安徽至德人。他的父亲是曾任两广总督的周馥,而他自己则在10年前入了袁世凯的幕下,为袁世凯主持北洋实业,推动了北洋一系列新政的实施。
1907年,周学熙担任了新成立的滦州煤矿有限公司的总经理,成为了北洋军事集团的财源之一。虽说周学熙在北洋军政集团内并不居于核心圈子,但是他的妹妹却嫁给了袁世凯的八子,因此他距离袁世凯的核心圈子也没有远多少。
王占元这才会对这位一点的都不见外,更很快对方这次出现在军中可也是另有任务,他就更想亲近一下这位北洋的财神和袁世凯的姻亲了。在数日前,朝廷已经下旨令袁世凯接任内阁总理大臣,眼见的北洋集团就要翻身入住中枢,王占元自然不会甘心继续留在关外和革命军对峙下去了。
对于王占元心里的弯弯绕,周学熙一点都不感兴趣。虽然他是支持袁世凯入住中枢的,不过他对于政治并不感兴趣,他更中意的还是搞实业。
此次跑来东北,其实并不是他自己想来,而是他所主持的滦州煤矿有限公司和开平煤矿达成了合并,经营数年的事业却因为时局而全功尽弃,这实在是令他心灰意冷,方才主动接下了这个出关的任务。
开平煤矿即庚子国难时为英国人所骗卖的开平矿务局,当清政府返回北京后几次同英国人交涉也无法取回煤矿,于是袁世凯便支持周学熙开办滦州煤矿有限公司,试图用商业手段收回开平煤矿。
滦州煤矿有限公司以50万两官银加上200万两商股作为资本,又获得了滦州煤矿周边330平方里内禁止他人采矿的行政命令保护,故滦州煤矿有限公司发展极快,开办不到三年煤炭产量已经超过百万吨。周学熙于是和开平煤矿打起了价格战,使得经营开平煤矿的英国人产生了脱身的念头。
在周学熙和英国人的不断交涉下,英国人开出了270万英镑的价格。而周学熙讨价还价,减至了178万英镑,英方决定同意。
但是1911年10月北满、武昌爆发了革命,大清朝廷岌岌可危。滦州公司的股东们生怕再次出现当年被洋人夺走煤矿的悲剧,匆匆同意再议合并。
于是,主客顿时易位。1911年11月,开平、滦州煤矿达成“合办条件协议十款”,同意合并成中英开滦矿务有限公司,股权对等平分,利润则由开平得六成,滦州得四成,管理权由英方把持。
滦州煤矿以十倍面积只得四成利益,而且管理权尽入英人之手,其结果与周学熙的开办滦州煤矿初衷简直南辕北辙。周学熙对于开滦合并的结局当然是十分的不满,他在自己的日记中写到:“吾拂虎须,冒万难,创办滦矿,几濒绝境,始意谓,将以滦收开,今仅成联合营业之局,非吾愿也。”
但是在滦州煤矿股东的压迫下,周学熙根本无力阻止这一协定的通过。而他最大的靠山袁世凯,此时也不愿意和英国人进行对抗,反而建议他暂时放手以待来日。
面对商业和官方上的劣势,周学熙只能放弃了和英国人继续对抗下去,但也拒绝出任合并后的总经理一职位。毕竟他看的很清楚,在英国人把持的管理权局面下,这一职务只能成为英国人的傀儡。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从徐世昌那里听闻了,袁世凯想要派人出关去接触一下北满革命委员会。周学熙立刻想起了,自家的启新洋灰厂和某人签订的合同,因为战争爆发的缘故,到现在只执行了一半。他想着还不如自己走这一趟,既能远离了开滦合并的是非,也能乘机把之前未履行的合同给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