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粉面霞红,双眸晶莹透亮,轻笑道:“别这么客气,你之前也救过我的,我也该有所回报才是。”
秦惊羽皱了皱眉,这两人一来一去,说话怎么越听越觉刺耳?明明是他们一起救的她好不好……
见青青背转身去,从竹篓里取出各种药物工具,秦惊羽赶紧凑近榻边,压低声音道:“你是怎么回事?先前反对得这样厉害,现在又一口答应,你……”
“对了,阿丹——”
燕儿还未回答,青青的唤声已经响起,纤腰轻摆,凑到榻前,很自然将她挤到一边。
“阿丹,你去烧一锅滚水,再准备几张干净布帕来。”
这里一个伤患,一个大夫,敢情把她当做打杂小厮,隔离在外了?
秦惊羽阻止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扁了扁嘴,还是依言准备去了。
等到她端着水盆进来,只见燕儿仰躺在榻上,已经昏昏欲睡,身上外衣尽数除去,青青正在动手解他的长裤。
“青青!”
秦惊羽脱口而出,飞奔上前,按住她的胳膊。
青青不解回眸:“怎么啦?”
“我……”秦惊羽这才觉出自己反应太大,忍下心中那股怪异感,呐呐道:“我表哥好多天没洗澡,身上脏死了,这些粗使活计,还是让我来做吧。”
青青点点头,也不疑有他,取了只香鼎放在榻边,屋里顿时生出熏香之气。
秦惊羽把燕儿长裤脱下,身上只留一条亵裤,想想还是觉得不保险,又拉了床毯子给他搭在重要部位,左右看看,觉着滴水不漏平安无恙了,这才侧身让位。
青青在她身边看得分明,眨眼笑道:“你这么小心干嘛,我又不是老虎,还会吃了他不成?”
秦惊羽抓了抓脑袋,哂笑:“那个,我表哥性子害羞……”
青青笑了笑,吩咐她将燕儿腰间的脓血尽数洗去,露出脓肿腐化的伤口,以指量了一下伤口大小,然后把两只木盒打开。
秦惊羽目光掠过,但见左边盒里装有数只五彩斑斓的蝎子,尾刺举起,毒螯挥舞,模样甚是吓人。
再看右边更大的盒子,半盒肥肥白白之物,正上下左右,不住蠕动。
竟是无数只……蛆虫!
秦惊羽捂嘴,后退一大步,只觉得之前吃下的早餐在胃里翻腾,几乎就要当场作呕。
青青见她模样,直笑得花枝乱颤:“瞧你,怕什么,这都是我的宝贝,它们可都听我的!”
秦惊羽抚着胸口,自嘲道:“我天生最怕虫子。”早想到这医法有异常之处,一惊过后,便是强自忍下,看着她从那木盒里将蝎子一只只拈出来,放在燕儿腰间的伤口上。
那蝎子一旦见得尸毒,就好像饥饿之人乍见鲜美吃食一般,兴奋至极,就在方寸间来回窜动,用螯肢将皮肉撕开,慢慢吸食黑血。约莫小半个时辰,就见一只只肚腹鼓起,精神渐渐萎靡,显然是吃饱喝足,而那黑血颜色也逐渐变淡,转为殷红。
秦惊羽看得满目新奇,低呼:“这是什么蝎子,好生厉害!”
青青自得笑道:“这是我密云特有的毒蝎,生平极爱毒物,我给它们取名叫做彩儿,普天之下鲜有对手,只除了蛮荒岛上双圣,还有兆丫头那只小银蛇……”话声打住,将毒蝎一只只拈起,放回盒中,接着又从大盒子里抓出一把蛆虫,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上一撒。
秦惊羽呀的一声,问道:“这又是做什么?”
“它们叫做小白,是岛上一种极为罕见的蝇子以养蛊之术培育而成,具有以腐为食,遇鲜则退的特性,用来治创伤腐烂化脓,效用极佳,但是也极难掌控。”青青眼睛盯着那蛆虫动作,沉着答道,“他血中的毒素此前大致清除了,现在是要处理腐肉中残留的毒素,这腐肉中的毒素虽然很少,但是如若不及时清理,一样会损伤根本,积少成多,最终毒发身亡。”
但见那蛆虫附在肌肤上,似是嗅得腐朽之气,努力朝伤口处聚拢,从外及里开始吞吃腐烂血肉,在腐肉里进出几次,身体便大了一圈,而脓肿腐肉则越来越少,露出里面的鲜肉。
青青抹了下额头的汗水,蹙眉道,“现在这会很关键,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内力抵御,就会被小白乘虚而入,逐渐侵进五脏六腑,最后钻进脑中,食尽脑汁。”
秦惊羽吓了一跳,赶紧道:“已经差不多了,要不这就召唤它们回去?”
青青摇头道:“不行,腐肉到底食尽与否,只有小白自己知道,旁人没法插手,否则稍有偏差,即是前功尽弃。”
秦惊羽心头一紧,目光又转回燕儿脸上。只见他面色愈发苍白,眉心拢到一起,纤长的睫毛不住颤抖着,似是在极力忍受着难以言说的痛苦,额上也是不断冒出颗颗汗珠,鬓角已经湿透,嘴唇的颜色则是由墨黑开始转向深红。
青青看看蛆虫,又看看他,叹道:“我爹在书中说道,那些伤患就是在小白食腐前后毙命的,成败在此一举。”
秦惊羽看得心惊胆战,再听她这样一说,心都揪紧了,强自镇定取了布帕去给他拭汗,不想收手之时,手掌却被他倏地一握,握得她指尖生痛,连骨节都在咔嚓作响。
“表……表哥……”
秦惊羽心中一喜,忍痛抬眼,却见他双目紧闭,根本未醒,抓她的手,应该只是昏迷中无意识的举动。
青青瞟来一眼,摆手道:“就让他抓着你的手吧,这样兴许能支撑得更久些。”
秦惊羽点头,任由他紧紧握着,另一只手轻柔摩挲着他的手背,将内心的信念一点点传递过去:燕儿,你要挺住,一定要挺住。
掌心相贴,五指纠缠。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腐肉食尽,群蛆开始躁动不安起来,一个劲想往他身体里钻,却似是被什么挡住,尽数驱逐在外,便在伤口上徘徊攒动,情形颇为可怖。
秦惊羽虽知这是救命之术,却还是胸口恶心发闷,有些着慌地问:“青青,现在怎么办?”
青青面露喜色,叹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坚韧的心性,如此强悍的内息,居然真的坚持下来了……”
秦惊羽急得推她一把:“别只顾着抒发感想,赶紧给他治啊!”
“我知道。”青青长长舒了口气,不慌不忙,又从竹篓里取出一只小扁瓷瓶,将瓶口贴近燕儿的伤口,也不知那瓷瓶里装着什么物事,在伤口上徘徊的群蛆慢慢向瓶口这边聚拢,鱼贯而入,过不多时伤口上的蛆虫便尽数被收入其中。
这治疗之法果然怪异无比,但看上去却真有神奇之处。
秦惊羽暗自赞叹,此时再看燕儿的伤口,已然腐肉尽除,洁净异常,肉色鲜活却不见出血,平滑得似乎马上就能结痂好转。
“他会睡上一阵,也许一天半日,也许几个时辰,然后被伤口痛醒。”青青一面重新给他的伤口上药包扎,一面叮嘱道,“记住,醒后须在榻上静养半月,其间伤口不能沾水,也不能妄动内息,等到半月之后,就带他去山顶的暖玉泉,每日泡上一个时辰,帮助伤口愈合,固本培元。”
秦惊羽睁大了眼,嚅嗫道:“你是说,他……没事了?”
青青笑道:“难不成你还希望他有事?”
秦惊羽眼眶一热,一股暖流直往外冲,赶紧低下头去:“青青,这回多亏有你……”
“我们是朋友啊,不用这样客气。”青青朝榻上男子清朗俊秀的睡颜流连睃了几眼,轻笑道,“庄子里事情太多,我必须回去了,你好好照顾他,我天黑之后再来。”
“好。”
目送她收拾物事开门离去,秦惊羽又坐回榻前,满心欢喜,守着那沉睡之人,给他拭汗擦脸,梳发更衣,等着到了后来,自己也忍不住困意来袭,握着他的手,趴在床榻边上睡了过去。
夕阳西下,霞光遍布,庄子东面有暮鼓声沉闷传来。
秦惊羽被鼓声惊醒,刚一睁眼,就觉手中微颤,那修长的手指划过掌心,一阵酥痒。
“燕儿,你醒了?”
男子眼皮动了动,还没完全醒转,只口中温柔喃出一句人名。
秦惊羽近在咫尺,耳力过人,自然不会听错——
他分明在叫:“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