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悠悠吹来。
那一片艳红,清楚存在于庭院各处,俨然一副喜事临近的姿态。
雷牧歌,到底在搞什么鬼,难道真的要娶那个玛莲达?
秦惊羽咬了咬唇,抚一下手指上的风影戒,扭头奔进内屋,见燕儿靠坐榻上,阿大正在一旁打扫,扯过阿大就道:“我要下山一趟,阿大你帮我看着表哥。”
阿大微怔一下,点点头,默然退出门。
秦惊羽在他温顺无害的身影上盯了一会儿,目光才转回来,看向燕儿。
燕儿迎上她的眼:“出什么事了?”
秦惊羽没打算瞒他,直言不讳道:“山庄在办喜事,我去看看,会尽快回来,你自己小心些。”
燕儿叹一口气,自嘲笑笑:“主子还是放不下他……”
秦惊羽听得蹙眉,微怒道:“你胡说什么,我就是去看看!”
“雷牧歌没那么容易就范的,他肯定是暗中部署好了,将计就计……”
“我知道,但我……必须去。”
秦惊羽说罢,见他对自己下山之事并不乐见,也不欲多言,转身就走。
刚到门口,就听得背后一声轻唤:“主子。”
秦惊羽脚步一顿:“什么?”
“你……”燕儿幽声一叹,微弱如水,只低道,“也要小心。”
秦惊羽轻哼一声,算是回应,疾步朝外走去。
榻上男子一动不动,面色微暗,默然闭眼。
又是他,雷牧歌……
天色虽暗,这上下山路却已经熟记在心,行走起来也并不困难,只小半个时辰,就已到得山脚,只要穿过前方树林,就可步上通向岛主庭院的大道。
偌大的林子只她一人独行,树影婆娑,一路冷清。
待走到树林中央,便摸出兆翡颜留给自己的口哨,急急吹奏,意欲唤她出来,先了解下山庄情况,再做打算。
等了一刻钟之久,也不闻脚步人声,心中疑惑渐生。
立在原地又等了半晌,快要放弃之时,忽然听得不远处脚步杂乱,一前一后过来不少人,似有一人飞驰在前,数人追赶在后。
秦惊羽心头一惊,赶紧将口哨收回袖中,找棵大树背后站定,闭气噤声,凝神细听。
但听得有人怒声高呼:“站住,前方是禁地,擅闯者格杀勿论!”
那被追赶之人呵呵笑道:“你叫我站住,我偏不——”说话的同时风声微微,竟是朝秦惊羽藏身之处奔来。
来人居然是李一舟!
秦惊羽闻声一喜,当下站在原处不动。
李一舟一身灰白长衫,飞奔而至,转眼就到跟前,借助身后人等手中火把的光芒,看清她的面目,不觉一愣,脱口笑道:“怎么是你?”
秦惊羽一挑眉:“怎么就不该是我——”
“我还以为有帮手埋伏在此,唉,看来只好自己动手了……”
话声未落,就见他手中不知何时变出一把短剑,一个旋身跃去两丈开外,朝向来人直冲过去,刷刷几剑,哈哈笑道:“来尝尝我李氏剑法的厉害!”
秦惊羽看他身法倒还算轻灵利落,只是那似刺非刺,似劈非劈的花俏动作,却看不出太多力道,眼见他被数名岛上侍卫模样的男子团团围住,刀光剑影罩面而来,不觉低呼:“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刀光已经到得李一舟胸口半尺之遥,但听得他忽而一笑,长袖轻抖,手指一路临空点去:“倒!倒!倒!”
那数名侍卫面露惊异之色,果然接二连三,应声倒下。
李一舟立在场中环顾了一圈,蹬蹬这个,踢踢那个,四下走动检查,见所有人等都陷入昏迷,又将火把尽数熄灭,这才朝秦惊羽招手笑道:“没事了,三殿下可以现身了。”
秦惊羽走过去,不理他躬身行礼的动作,只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人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李一舟讨了个没趣,也不生气,轻笑道:“我自创的独门点穴大法,怎么样,够厉害吧?”
秦惊羽不屑哼道:“你袖中抖出的粉末,才是令得他们昏迷不醒的原因吧。”
李一舟张了张嘴,诧道:“你那是啥眼神,这黑灯瞎火的,竟然看得见?”朝她上下打量,眼底闪过一丝赞赏,“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果然不错。”
秦惊羽扁了扁嘴,直截了当道:“他们为何追你?”
李一舟无奈道:“我怎么知道,我不过是出门随便逛逛,看看夜色,没想到遇上群疯狗,乱吠乱咬!”
秦惊羽瞥他一眼,狐疑道:“那你昨日去那边山崖上做什么?”
李一舟瞪大了眼道:“啊,你跟踪我?”
秦惊羽双手环胸,不客气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李一舟敛了笑容,正色道:“我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七彩水仙。”
此言一出,换做是秦惊羽瞪眼:“什么?七彩水仙不是在那岛主庭院当中吗?!”
李一舟叹口气,实话实说:“这段时日我和雷暗中将庭院各处都查探过了,并无七彩水仙的踪影,我们感觉玛莲达极有可能将之藏在别处,所以雷留在庄子与她周旋,让我出来四处看看,希望有所发现。”
秦惊羽想想问道:“要是你找不到怎么办?”
李一舟满不在乎笑道:“还能如何,雷只好依照承诺娶那巫女喽!”
秦惊羽盯着他道:“你们到底有什么计划,如此笃定,成竹在胸?”
李一舟笑道:“我们哪有什么计划,殿下也太高估我们了,对方可是一岛之主,又是精通巫术,谁还能将她怎样不成?”
秦惊羽目光一凛,道:“雷牧歌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不信,他真的想娶玛莲达,好好的大夏长公主驸马不做,跑到这蛮荒之地来做劳什子王夫!”
李一舟抿唇笑道:“我可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这个问题我不好说,你怎么不亲自去问问他?”
秦惊羽咬了下唇,没有说话。
李一舟笑了笑,忽又问道:“殿下那么在乎雷成亲之事,到底是因为长公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秦惊羽想也不想,脱口道:“自然是因为我大皇姐。”
李一舟也不继续追问,只是轻笑:“殿下与长公主姐弟情深,教人着实羡慕,只可惜雷的一番痴情,尽数付诸流水……”说到一半,故意顿住。
秦惊羽瞟他一眼,淡淡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殿下是个聪明人,怎么会不懂呢?”李一舟目光掠过夜色中少年俊美绝伦的脸庞,倔强而自负的神情,轻轻叹气道,“殿下对雷,难道就没有一点心思么?”
秦惊羽哈哈笑道:“你脑袋进水了吧?我与雷牧歌同为男子,我怎会对他起心思!”
李一舟忍不住低叹:“雷说你心肠甚硬,今日得见,果真如此。”
秦惊羽轻笑:“他还说我什么坏话?”
李一舟摇头道:“其他全是好话了,说你聪明,自信,豁达,洒脱,善良……”
她,善良?
“对了——”秦惊羽扁嘴,打断他的话,询问正事,“我看到山庄里到处披红挂绿,他与玛莲达的婚礼几时举行?”
“不是说对他没心思吗,这会怎么又关心起他的婚事来了?”李一舟饶有意味盯着她,“殿下这一身仆仆风尘,难道是专为此事而来?”
这个又多嘴又毒舌的蒙古大夫!
秦惊羽懒得理他,朝向山庄的方向,转身就走。
“哎,我说还不行吗,殿下也不用着急,婚礼是明日申时举行,我们还有时间的。”
李一舟唤了声,急步跟上,赔笑道:“殿下别生气,这庄子道路错综复杂,殿下要想见雷,非我带路不可。”
秦惊羽面色稍缓,点头道:“那好,你便带我去找他。”
语毕,两人趁着夜色掩护,在树林里急急穿行。
听得前方山庄里远远传来的嘈杂人声,其间还夹杂着鼓乐声,秦惊羽蹙眉:“今晚山庄里都有些谁,他们在做什么?”
李一舟答道:“密云四大长老设宴邀请雷出席,那个蛮荒北岛之主兆刀明也在。”
“兆刀明,他怎么还赖着不走?”
“他天天缠着雷动手,没到最后洞房花烛,大概不会死心。”
秦惊羽笑道:“真难得,这位北岛之主,却是个痴情种子。”捏了捏衣袖中的口哨,问道,“他妹妹兆翡颜呢,也在宴席上吗?”
“兆翡颜?”李一舟摇头道,“宴会上就兆刀明一人,倒是昨日我见那兆小姐带着侍女匆匆出了山庄院门,后来听说有船出海,朝东而去,应该就是她……”
兆翡颜走了?
难怪自己吹了半天口哨,都没能唤出人来。
秦惊羽略一思忖,咬唇问道:“你可曾留意,她脖子上,是否还戴着一只银色项圈?”
“这姑娘家的首饰,我倒是没怎么在意,难不成是殿下送的定情信物——”李一舟调侃两句,见得她凝重的面色,这才笑容收敛,正经道,“当时兆小姐面颊苍白,气色不好,我特意多看了一眼,记得很清楚,她脖子上没戴任何饰物。”
“真的?”
“真的。”
秦惊羽暗地松了口气,看样子,兆翡颜应是已经用银蛇顺利换到了金谷母虫,急着带回蛮荒给二皇兄秦兴澜救治去了。
心里对此略微歉疚,但也就是一掠而过,在自己固有的思想中,人的性命,远比一条蛇来得珍贵!
既然如此,就这样吧……
“殿下对那兆小姐倒是十分上心。”
“废话,同性相斥异性相吸,这样浅显的道理,你没听说过?”
“唉,可怜的雷……”
李一舟刚出声喟叹,秦惊羽忽然扯过他的手臂,拉他到得树后:“嘘,有人来了。”
风声微微,李一舟朝外望望,又仔细听了听:“哪有?”
“你听我的没错。”
没过一会,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队侍卫佩刀持戟,在林边巡视而过。
李一舟侧头过来,像看怪物一般看着她,这位三殿下,眼神耳力好得吓人!
秦惊羽笑了笑,待那队侍卫走过,拉着他再走几步,望向那灯火通明的院落,大门处尚有数名侍卫把守。
风影戒中的毒针威力太过刚猛,又无法补给,自己原本还头疼如何进门才能不打草惊蛇,有李一舟在场,问题倒是迎刃而解。
一念及此,侧头朝他努嘴道:“宴会设在哪里,你带我去凑凑热闹。”
李一舟笑道:“这倒不难,不过要委屈下殿下……”
他所说的委屈,其实也就是换一身服饰,以雷牧歌随行侍卫的身份,进入会客厅。
这对于秦惊羽而言确是小菜一碟,早扮过书僮,再扮扮侍卫也是无妨。
一炷香功夫,李一舟昂首阔步在前,改头换面的秦惊羽紧随其后,大摇大摆踏进院门。
这岛主庭院依山而建,占地数顷,以竹木结构的楼阁亭台居多,并呈对称状分布,虽是夜晚,仍然可见各处艳红如炽的装饰。
进门不久,就见一条宽阔大道径直通向山崖处,地势渐高,百级石阶上却是一座巨大的玉石祭坛,形状花纹与此前在蛮荒岛上所见相似,却更显气魄,被淡淡的白雾笼罩,夜色中呈现出一种幽深静谧的色泽。
秦惊羽朝祭坛望上一眼,也没时间多看,随着李一舟穿过一条缀满烛火的长廊,向会客大厅走去。
越往里走,灯光越是明亮,布置越是珠玉耀眼,富丽堂皇。
大厅内设有长条形的食案,案上肉食果点酒水一应具备,数人面对面相视端坐,雷牧歌一人独据在右,四名青衣老者居左,中间空出宽阔的场地,一群轻纱曼舞的少女刚刚退场。
“一舟,来得正好,快入座吧,等你多时了。”
雷牧歌瞥见门外走来的人影,轻唤一声,目光定格在他身后,不觉一怔,笑容瞬间上脸,意兴阑珊的表情顿时变得神采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