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夕阳余晖笼罩下的德阳殿,富丽堂皇。
皇帝的晚餐,却简单之极。一碗粗糙的粟米饭,一碟水煮青菜,几片炙肉。
张让看着都不忍心,不由上前劝说几句。
“陛下,虽话应当节俭宫内开支,可您身为天子,也不宜太苛刻自己。且陛下犹在长身体!”
华耀看着白喇喇的粗糙饭食,也没啥胃口。闻言放下碗筷,看向张让、左丰和司膳宫女绿蔓问道:
“尔等仨人,成长过程中,可曾有食不果腹之时?”
张让闻言不由回忆起少时的境遇,那些苦涩的过往至今记忆犹新。
“回陛下,奴婢乃是穷苦家庭出身,年少时常挨饿。可说是一日食一顿汤饭,只得半饱。”
“呵~”华耀轻笑一声,“朕且问你,彼时,你的愿望为何?”
“愿望?”张让喃喃一句。
“是啊!自己彼时的愿望不过求一顿饱食,家人于年节里有碗热乎的肉汤,有件可以遮羞护体的麻衣罢了。”
“彼时的愿望很简单,却难以实现,忆来犹觉苦涩,对吧?”华耀笑看张让、左丰、绿蔓。
三人皆垂头不语,可确如陛下所言。苦、难、痛、悲,最是让人刻骨铭心。
“想来,尔等三人,左丰的际遇应当是与张让相似,只绿蔓家里犹有余财。”
左丰垂头直答:“是的陛下,奴婢亦是穷苦出身,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方选择挨一刀入宫为侍。”
“奴婢家里虽有几十亩薄田,可兄弟姐妹多,父母兄长们勤奋一年,可是养家糊口亦很艰难的。”绿蔓待左丰答完,忙申辨一句。
绿蔓随侍皇帝几个月了,还是第一次见陛下笑得如此真诚,与她如知心小哥哥一般谈话。
她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无所适从。但不知不觉间,皆选择了敞开心扉多说几句。
“是啊!彼时尔等想食饱肚子皆不易,眼下,朕的案上有饭有肉有菜,何以又言朕苛待自己?”
华耀说完,执筷,慢条斯理地吃饭,想着贫苦百姓的生活,再想想爸妈曾经对他们三姐弟的思苦教育,饭菜似乎也不那么难以下咽。
“这…”
三人面面相觑,若有所思。
张让更是哑口无言,对比自己的幼年,平民百姓的日子,陛下的饮食已经算是丰盛。
“朕身为天子,理当为天下表率,而且,朕的天下并不富足,万千子民尚不得温饱,朕又岂能豪奢的锦衣玉食,追求珍馐美味。”
“若朕真的那么做,岂不惹万民唾弃,他们熬无可熬之时,岂不想吃朕的肉,喝朕的血。
再说,人的身体,一顿也就只需桌上这么多的食物就够了营养,再多,就是浪费。民力维艰,朕当常思一粥一饭的来之不易。”
皇帝的话使张让如醍醐灌顶,陡然间明白了许多事情。
他自己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也常常愤怒怨恨。恨官员、豪强、世家,甚至皇帝。
认为他们凭甚高高在上,吃喝不愁,劳役平民百姓。而自己的父母一年又一年的勤勤恳恳,还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他曾恨世道不公,曾发誓要不惜一切做人上人。甚至,激烈的时候,想过杀尽天下士族豪强,杀进洛阳、杀入皇宫,屠了皇帝。
可是,当自己真的狠心舍下未来的子嗣传承,一步步地爬上来之后,所做的一切…
以及让家族里兄弟们所做的那一桩桩一件件,与曾经恨的那些世家豪强所做的又有何不同。
恐怕,自己踩在了脚下的那些人,还有千千万万跟曾经的自己一样的黔首,也是如自己曾经恨世家豪强般那么恨自己的。
华耀吃饱了,放下碗筷,语重心长道:“尔等既然出身于底层百姓,也是饱经苦难,应当更体恤生活艰难的平民百姓方是。”
“人的一生,最多活百年。百年过后,有甚是属于自己的呢?
世间,对于个人而言永恒的只有江山。
而平民百姓繁衍不息是江山中的一幅动图。
人死万事休,甚也带不走!
若是生前挣有功德,不仅能够留名青史,万世流芳,或许来生可投在富贵人家,可聪明伶俐,或可成士成仙成圣。皆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