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清除了一片积雪。当间是个小小的土堆,土堆前摆放着酒肉、香烛,还有一块灵牌。
尺余长、三寸宽的玉牌上刻着一行小字,先严冷如山、先慈苗氏之灵位。
于野坐在一旁,眼光低垂。他在凭吊双亲,追思伤情。
一阵冷风吹来,吹熄了香烛,又卷起灰屑与雪花打在他的脸上,他浑然不觉,犹自默默守着坟堆。
他身后的老树下,坐着一位银发女子。
白芷陪着他来到此处。
而他家的草屋早已不复存在,仅剩下几截断壁掩埋在积雪之下。不知是悲伤过度,还是哀思无以凭借,他祭拜了娘亲之后,便一个人守着小小的坟茔。
尘起,依然跪在另外一处山坡的大土堆前。
师兄当年说了谎,他与甘松联手杀了于家村的族人。当他面对祠堂的废墟,三十二位猎户的坟冢,以及幸存者后人的指证,他知道他无从否认,他也知道他所欠下的血债终于到了偿还的这一日。
天近黄昏。
于虎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与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来到山坡上。
那是他的两个孩子,前来拜望于叔祖。
于野闭着双眼没有理会。
于虎只得转身离去,转而带着几个族人扛着木棒、草席等物返回,动手搭建了一个遮挡风寒的草棚。当夜晚降临,于虎的两个孩子再次送来一个灯笼与一罐肉汤,还有一堆生火的木柴。
白芷道了声谢,她挂起灯笼,点燃火堆,独自坐在草棚下,守着寒冷的夜色,陪伴着坟前那道寂寞的身影。
夜色渐深,满天繁星闪烁。
点点星光之下,积雪晶晶生辉,宛若星落山谷,天地辉映此间……
次日清晨。
白芷走出草棚。
她站在熄灭的火堆前,冲着满地的灰烬默然伤神。
片刻之后,于虎匆匆跑了过来。
尘起死了。
从昨日午后,他便跪在土堆前,又冻了一宿,死了。
于野终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出声道:“将他就地埋了吧!”
“叔父,只怕不妥……”
“尘起,杀我族人、火烧祠堂的主凶之一,将他埋在坟前,告慰冤死的亡灵!”
“天呐……”
于虎惊讶一声,转身跑开。
于野翻手拿出一个酒坛子,他灌了口酒,吁着酒气,缓缓说道:“去送你师兄最后一程!”
白芷点了点头,走下山坡。
穿过一片雪地,便能见到村子东南方向的大土堆。
土堆前,尘起仍然抱着棍子跪在地上,周身笼罩着厚厚的冰霜,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已气息全无、亡魂远去。
与此同时,村里响起哭泣声,继而涌出五六十道人影,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无不悲喜交加而状若疯狂。祠堂的那场灾难过去六十余年,见证者已不在人世,而曾经的仇恨与伤痛,却一代代传承沿袭下来。
只见人群冲到了近前,其中有带着猎刀的汉子,挥舞剪刀的婆娘,咬牙切齿的孩童,还有举着拐杖的老人,争先恐后的扑向尘起。
白芷本想阻拦,遂又目瞪口呆。
转瞬之间,尘起的身子已四分五裂,接着又被猎刀劈砍,被牙齿撕扯粉碎……
白芷怔怔片刻,转过身去。
山民猎户,修仙者眼里的蝼蚁之辈,即使遭遇凌辱,也只能苟且偷生。而仇恨却已藏在心底,像是火种,一旦爆发,便将掀起冲天的怒火烈焰。
而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为了报仇,他竟然足足忍了六十余年!
身后再次响起悲号声,于家村的族人以尘起的血肉祭奠亡灵……
白芷不敢回头,慢慢奔着来路走去。
于野已离开了他娘亲的坟头,一个人在草棚前踱着步子。只见他走走停停,不时的挥动着双手,像是在自言自语,转而又冲着北边的山峰凝神张望。
“唉——”
白芷踏上山坡,轻轻叹息一声,
师兄已死,于家村的大仇得报,她也该走了。
而她尚未辞行,又微微一怔。
于野不仅须发皆白,相貌苍老,而且周身的气息涣散,曾经难以辨别的修为也在明显的衰退。
“于野,你的修为……?”
“我已修至筑基圆满,而如今的境界已跌至筑基八层。”
“莫非你体内的暗疾未愈,或行功偏差?”
“我无病无伤,修炼无恙。”
“而你……”
白芷错愕不解。
于野的修为境界在跌落,一如当年尘起的状况。却见他神态如常,转身冲她释然一笑,无奈道:“或为蛟丹所致,谁知道呢!”
“蛟丹?”
“成也蛟丹,败也蛟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