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面倒在席梦思床上,他忽然无比想念家里母亲煮的稀饭、腌的咸菜,还有父亲隔三岔五给煮的鸡蛋……可是,他究竟该叫谁母亲、叫谁父亲呢?
想到那天,那张布满沧桑、原本应该最为亲近但却是最为陌生的脸,一滴难过的泪,从季存的眼角边滚下,落在他铺开的旧褥子上。
天窗外本来多云的天空,似乎感觉到了年轻人的情绪,此时转了阴沉,渐渐又下起雨来。
随着雨点“噼噼叭叭”打在窗玻璃上,狭窄的弄堂里很快响起居民们的呼喊声,“落雨啦!”“快点收衣裳、被头啊!”……
季存还没有反应过来,忽听楼下“哗啦”一声,紧接着传来杨阿公“哎哟”闷声呼疼的声音。
他急忙跳了起来,伸头沿木梯向下看去。
只见杨阿公曲腿坐在木梯右边,表情痛苦!
季存慌忙爬下木梯,伸手去搀扶老人:“阿公,您摔着了吗?”
杨阿公借着他的手站了起来,嘴唇哆嗦,直吸冷气:“我,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在天台上晾东西,下雨了,赶紧收回来,哪想到绊了一跤,啊哟~”
“天台?”季存压根不知杨家还有这样一处地方,此时顾不上问,“我没有晾东西,您放心。我扶您回房吧?”
“那就好,没事了。不要你扶,我自己回房。”杨阿公挣扎着推开了季存,蹒跚着回屋。可没走两步,他就痛苦地回手扶住腰。
季存抢上一步,坚持半抱着他,向他房内走去。
杨阿公头上已冒出一层薄汗,半转了头,盯着闷声不响、低头搀扶自己的年轻人,在进房门时忽然叹出半口气:“哎,我是老了……以前每天顺着这木梯爬上爬下几十趟,比你还要麻利……”
季存不知怎么接他这话头,只能扶老人缓缓坐到床边,帮他拉过枕头:“您先躺一躺,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叫我,要喝水吗?”
杨阿公却倔强着不愿躺下,只是靠了叠起的被子,摇手:“我没事,坐坐就好。”
季存情知拗不过这倔强老汉,看他没什么情况,就转身出门。
脚步已踏出房门的时候,杨阿公却又叫住了他。
季存转头,见老人五分犹豫、五分腼腆地小声说:“你能帮我把晾在天台上的毛巾毯收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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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不足两平方米的所谓“天台”,季存才知道,杨家隔壁的厨房是几户人家共用的。厨房后面,通过旧铁梯可以爬上的这极小片的晾晒区,也是几户人家共用的!
他探头张望了一下,发现这晒台似乎是在几户人家的屋顶中间硬挤搭出来的,要不是下面是垃圾桶,又太过狭窄,只怕也会像对过的人家一样,搭出间房子来住人!
现在,这片窄到几乎没法转身的晒台上,拉了几根铁丝。杨阿公那条半新不旧的毛巾毯叠作两层,勉强搭在一根铁丝上面。
这和自己家乡中的晾晒条件,差别太大了!
季存的思绪中立即浮起家乡那虽然陈旧、灰暗却一间房能顶这里两三间的老屋,以及老屋前可以同时养鸡鸭、拴耕牛、晒麦子、晾几床被子也不显拥挤的打谷场……
丝丝的细雨,催促着他拿起毛巾毯赶紧回屋。
可被雨水打湿的铁梯减少了摩擦力,季存脚下打滑,差点摔了下去。
紧紧抓住铁梯,他心有余悸地下到底楼,发现地面又一次积水,污浊带着不良气息的泥泞再次湿了脚上的新布鞋。
这让习惯了田野间雨中清新气息的季存更加不舒服起来,买票回家的想法,不由一闪。
“哈——,这里又不是你们西北边疆呀,之前天阴着的时候,怎么还有心思晒被头?”忽然,带着几分尖锐的笑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转头,季存就看见任家阁楼的窗户中,探出念申紧张的半个身体。
姑娘努力的双手,笨拙地往回收着一根竹竿上晾晒的被褥。
那被褥看着应该是新棉花弹做的,又厚又松软。可此时,在窄小的木窗前却显得那样碍事。
念申费尽了力气也没办法顺利地收回去,反而让那摇摇晃晃的竹竿几乎戳到对面人家的墙上。
这,让窗内咏萍的表情更加揶揄古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