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夏树见到了东京高专的一级咒术师七海建人。七海是一名高大的混血男子,金发十分瞩目。他穿着正式的西装,带着墨镜,发型被精心打理,让他看起来更像是那种大型公司里专业可靠的精英人士,而非是个性十足的咒术师。
夏树觉得他看起来和同是金发混血的新田感觉有点像,不过新田稚嫩青涩,而七海已经是一名严肃认真让人心安的成年咒术师了。
夏树和七海见礼后,就准备开始施展术式。
“我站这里可以吗?需要我做什么吗?”
夏树冲七海摇摇头,“七海先生,您再稍稍站远一些。并不需要您做什么,保持安静就可以了。”
七海看到夏树默默站在那三名高中生惨烈的尸体前,害怕这个稚气未脱的女孩,会不会出现心理阴影。即使是身经百战的他,见到这样凄惨的死状,都有些不适。
夏树默默注视尸体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七海实在忍不住,“不要勉强自己。”
“不用担心,七海先生。”夏树只是一直无法集中注意力,施展术式需要精神格外集中。
她深吸一口气,脑海里全是和真人相处时的情景,一会是真人因为试验灵魂构造成功后的大笑,一会是这些被真人随意捏造的人们痛苦变形的脸庞。她当然为此指责和痛骂过真人残忍。不过真人却只是一脸无辜。
如果,它的术式不是用来杀人,而是用来帮助人就好了。无数次,她有过这样的念头。也问过自己,为什么曾被它蛊惑,它明明是十恶不赦,视人命如草芥的纯恶。
可大概是因为,它做这一切,并非是来源于对人类的仇恨,仅仅是对和它不是同类的另一个种族灵魂的好奇和探索。
它知道残忍血腥这些词语,却无法真正体会。就如同孩子,做出残忍的举动,天真到随心所欲,若无其事说弄死它们吧,可他们却根本连“死”和“生命”是什么都不了解。只是好奇,甚至觉得这样很好玩。
真人曾经带着她看过孩子们玩耍的情景。
从河中捉了鱼虾,活蹦乱跳,孩子们百般玩弄。玩得没意思了,看鱼虾扑腾着挣扎,孩子们却乐得哈哈大笑,怎么还没死啊。
幼小的孩子蹲在树边看蚂蚁搬家,对那只搬着食物残渣奋力向前搬运的蚂蚁一指头按上去,连挣扎都没有,只有腿在乱蹬一气,身子却怎么都动不了,孩子觉得有趣,又对下一只动手。
捉住蝴蝶,用竹签穿过,一时还没有死,拼命煽动翅膀,孩子只会兴高采烈说着真漂亮啊真漂亮。扭断小鸟的翅膀,怕它飞走,叫声尖细,却叫不到孩子的心间,反而还惊喜拍手,呀,它叫了!
“残忍吗?”真人在她耳边轻轻问。
它和那些孩子一样,兴致勃勃,在一个又一个生命的消逝中,看见挣扎,看见消亡,看见主宰的乐趣,看见内心的自我。
这才是让人脊背发凉,连指责都无法指责。
可孩子们会长大,会看到真正的死亡,体会到生命的珍贵。他们有一天会收手。而真人不会,它永远无法理解这一切,它也不会去理解。因为对它来说,人类和它们咒灵本身就是对立的种族。
祓除它当然可以。可是,夏树想,就如同它说的,只要人类还存在,若干年后,它还会再生,那是它也不是它,但都一样,永远是纯恶。
祓除它并不是终点,夏树平缓了心绪。她知道,虽然它笑着说接受“御灵”,可它的灵魂在拒绝。但这的确是她唯一能想出的,消除纯恶永绝后患的方法。
镇压它、消其怨气、使其向善、成为神灵的“御灵”祭祀仪式,是她唯一能为它而做的。除此之外,她不会再对它有任何想法。
*
“幻花·生”术式展开,是圣洁的光辉,是空气轻柔的流动,是无形拂过那些奇形怪状惨不忍睹尸体的手,是夏树走入他们灵魂深处找寻光亮。
同时也看到了临死前,几个高中生的所作所为。
在空荡荡的电影院,三人坐在一起,嘻嘻哈哈,手机屏幕照亮的年轻脸庞,却因为手机里的视频而露出狰狞扭曲的笑容。
“你们看吉野顺平那张脸,哈哈,看起来就有让人凌虐的欲望啊!”“哎呀,好恶心,他怎么会连那样恶心的臭虫都吃下啊!”“因为他也是那样的臭虫吧!哈哈!”
肆无忌惮的笑声戛然而止,是布满缝合线的手臂。
“要讲规矩啊…”轻柔的语调,一如它在她耳边说暧昧话语时的轻喃。
在黑暗中,似乎是真人的异色双瞳凝视着她,对她露出嘲讽戏谑的笑容,“他们的灵魂,夏树,你也能凝出花吗?”
“每个人都可以。”夏树曾经肯定地说。
在真人听夏树说人死之后,并非只有无用的皮囊,在皮囊中仍会保留微弱的纯善灵魂之光后,他好奇地问,“你们人类那种极恶之人也有吗?也会凝出花?”
为了验证夏树的说法,它甚至抓来了两个即将死刑的犯人。
因为它是纯恶,反而无法碰触人死之后保留下的那点纯善的灵魂之光。真人对夏树的解释半信半疑,总要多做几次试验才可以下结论吧。
“你现在对我的术式没有那么排斥了啊?”真人轻松地施展了无为转变,看着一旁面无表情的夏树,打趣道。
“因为他们本就该死。”夏树也会有这样冷漠的言语,真人倒是有些惊讶,它歪着头打量夏树,“我以为你对所有的生命是一样珍惜。”
因为无为转变死了的罪大恶极的犯人,夏树却死活不愿施展术式。
“我不想。”她冷硬地拒绝,“会有人为死去的人而哭泣,我的术式是为那些哭泣的人…也许也有人会为他们的死而难过,但,我还是不想。就当做我的任性吧。”
而此刻,夏树同样看到了这三名高中生的恶。夏树施展术式以来,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在死之前最后一刻也肆无忌惮表现出恶的情况。
她曾在真人面前明确拒绝对这样的人施术,也曾大言不惭极恶之人也有灵魂之光,虽然她不愿寻找。而现在,她也的确看到了这几名高中生在弥留之际留下的极小快要熄灭的灵魂之光。
也许真人想到她会来处理这些尸体。也许是它故意留给她,嘲笑她击垮她。
夏树再无法集中注意力,眼前是真人越加清晰的表情,它压低脸庞,上挑眉毛,从下向上看着她,玩味的,审视的,肆意的,目光一寸寸从她身体上滑过,最后,又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