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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升平:“岂止是教育部?他们都敢跟卫戍司令部提四项要求了!要不是参政会邵秘书长出面调解,他们还能活命?”

夏继成:“文人和学生,历来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齐升平有些感慨:“华北,苏杭,宁沪,到处都在喊“反饥饿反内战”。堂堂国统区里居然有六十万学生参加共党组织的游行。现在看来,共党的领导力真是匪夷所思。”

夏继成笑着:“国共一开打,经济状况自然不佳。再加上二月份的《经济紧急措施方案》,政府宣布冻结生活费指数,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共党这是乘虚而入,一贯的伎俩。”

王科达:“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啊。一天到晚满城灭火,精力全耗在这些破事儿上了。”

齐升平想了想,问王科达:“这几天的行动都是杨奎在负责吗?”

“是。”

“他怎么解决的?”

齐升平的眼神让夏继成忽然意识到,他很关心这个问题。换做以前,他是不会过问区区一个刑警处队长的办事手段的。这很重要。

王科达:“还是秘密逮捕为主,现在看来效果不佳。回去以后还得多抓几个骨干,那帮刁民才知道分寸。”

夏继成看着齐升平:“但是也怕出乱子,万一学生、工人倾巢而出,那些报纸杂志再联合起来,煽动言论,最后恐怕得我们警局背黑锅啊。”

齐升平往后靠在椅背上,脸上微微有了些笑意,“继成考虑得很周到。正好也想跟你们传达一下,最近会有一项大的行动,南京的正式文件很快会传过来。在这个节骨眼上,切忌闹得满城风雨。”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笑意却更浓了,“且让他们再最后疯狂几天吧。”

大的行动?节骨眼?这两个词让夏继成心里蒙上了一层阴云。

又是一次民众请愿游行。一天之内,这已经是刑一处和刑二处第三次出警了,警察的使命感早就被磨光,剩下的只有疲惫和烦躁。

杨奎坐在刑一处警车里,冷冷地盯着外面的人群。

刘警官凑过来,小声问道:“队长,真要这么干?”

杨奎瞪了他一眼:“副局长和两个处长都不在,怕什么?”

“万一事情闹大了,怕不好收场啊。”

“老子早就烦透不痛不痒的镇压了。不动点真格,这些人不知道自己的本分。”说着杨奎在弹匣里塞了子弹。

刘警官一看越发忐忑了:“万一共党拿这个挑事,说警察先破坏和平,局长要追究到我们头上的。”

“还用你说?刀呢?”

刘警官赶紧从腰间取出备好的小刀,递给他。

杨奎脱了外套,将刀和配枪藏在腰后:“二处有的是软柿子,挑两个挡在前面就是了。警服脱了,一会儿你配合我。”

刘警官只得照做。

报社门口,民众和警察对峙着。刑二处警员举着盾牌阻止民众冲撞大门。杨奎和刘警官穿着衬衣,从后面悄悄混入人群。刘警官挤到了顾耀东和赵志勇中间。

游行队伍里,领头的男人高喊着:“我们要和平!反对内战!”

众人高声响应,刑二处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请愿人群身上。两边人马推搡着,杨奎在人群中朝刘警官使了个眼色,然后暗中给了赵志勇面前的男人的肚子一拳。对方捂着肚子痛苦地倒了下去。刘警官悄悄从背后使劲推了赵志勇一把。赵志勇毫无防备地扑向了人群。

有人大喊:“警察打人了!”

赵志勇还没反应过来,愤怒的拳头就从各个方向砸了过来。顾耀东顶着拳头奋力将他拉出来。一时间,人墙被冲破,民众和警察混在了一起。就在这时,杨奎挤到顾耀东身边,偷偷用刀划向了他的胳膊。

过了好几秒,顾耀东才忽觉不对劲,低头一看,手臂上鲜血直流。他愣住了。

刘警官适时地大喊:“有人袭警!别让凶手跑了!”话音还未落,他的警棍已经挥向了顾耀东身边的一个男人。对方刚抬手,杨奎的枪就响了。

四周刹那间安静下来。

顾耀东眼看着那个男人肚子中枪,无力地瘫倒在地上,猩红色的血朝自己脚下延伸而来,脑子嗡嗡作响。

尖叫声四起。

“警察杀人了!”

“他们开枪了!”

现场乱作一团,刑二处被挤散在人群中,看不见彼此,也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李队长在人群中努力踮着脚张望:“怎么回事?谁开枪了!”

肖大头听见李队长的声音,但看不见人,只能大声喊着回应:“有人受伤了!”

李队长:“谁开的枪?说了只许鸣空枪示警!”

早就候在周围伺机动手的刑一处警员开始用警棍和盾牌殴打民众,高压水枪也开始肆无忌惮地扫射人群。

一时间乱作一团。

所有人都失控了。看着这一切,赵志勇捂着流血的脑袋蹲了下去。

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被警察打翻在地,人群中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哭喊着“哥哥”冲过来。眼看她被人流推倒在地,踩在脚下,顾耀东奋不顾身冲了过去。

不知谁大吼了一声:“别让他抓走我们的人!

于是就在顾耀东伸手去拉女孩时,迎头一闷棍,他眼前黑了下去……

一下火车,齐升平就匆匆带着夏继成和王科达赶回市警察总局。从大门口一路上楼到刑警处,连过道里都站满了被捕的民众,个个头破血流。齐升平越走脸色越难看。

刑一处警员正在挨个登记身份,见副局长带着二位处长回来,赶紧敬礼:“副局长!处长!”齐升平根本不理会,径直朝刑一处而去。

王科达跟在后面,小声问一名警员:“怎么全弄这儿来了?”

警员:“杨队长说要好好整顿。”

王科达脸都青了。

李队长带着刑二处警员也在一处,顾耀东和赵志勇不在场。一屋子人都站着,只有杨奎坐着,腿跷在桌上若无其事。

李队长很气愤:“杨队长,我们行动前说好的,只鸣空枪示警,不能实弹!”

杨奎:“老打空枪,那帮人早摸透了,所以才没人怕你。”

“现在把人打成重伤,谁来担这个责任?”

“本来就欠打!再说就是几个穷酸文人,打就打了!”

“那我们二处的人呢?顾耀东和赵志勇都受了伤!”

杨奎一听就跳了起来:“你还敢跟我提顾耀东?就算今天他没挨这一棍子,我迟早也要找人废了他!上回瞎吹警哨,搞得我们要抓的人全跑了!你们二处都是些什么狗屁警察?信不信我往法察处上报说他是共党内奸?”

门“啪”地一声被踹开,众人赶紧收声。

齐升平带着夏继成和王科达进来,黑着脸扫视了一圈。

齐升平:“很热闹呀。”

王科达狠狠瞪了杨奎一眼,正要说什么,夏继成先发了火。

“李齐坤,你抓那么多学生回来干什么?”

谁都没想到被拎出来的会是李队长。夏处长难得直呼其名,看样子气得不轻。肖大头替队长憋屈,正要辩解,李队长悄悄拉住了他。

夏继成:“让你们去维持秩序,你们把人全弄回警局,是要请他们喝茶吃饭全养在这儿吗?干不了就走人!闹得满城风雨,想干什么!”

李队长很镇定:“对不起处长,今天场面失控了。”

“失控了就开枪打人?国统区六十万学生参加游行,打算都杀了吗?我们才刚下火车消息就传过来了!局长、市长问责的电话马上就会打过来!你去解释。”这话像是说给李队长一个人听的,又不仅仅是。

王科达当然明白夏继成什么意图,适时递上台阶:“夏处长,听说二处也有警员受伤。也可能开枪只是出于自卫呢?”

杨奎:“就是他们先动的手,我们是自卫!”

王科达:“闭嘴!”

杨奎悻悻地不吭声了。

齐升平:“到底是谁开的枪?”

杨奎:“报告,顾耀东和赵志勇先动手打人,对方反抗,刺伤顾耀东,我只好开了一枪避免冲突升级。”

夏继成听着他胡编乱造,脸上看不出喜怒。

齐升平恼火地看了杨奎一眼,转头对王科达说道:“别让人查到子弹来源。咬定有人袭警,警方正在追查凶手。”

王科达:“我马上办。”

“一群没脑子的蠢货!”说罢,齐升平愤愤然离开。

夏继成和王科达跟着出了刑一处,走廊上乌泱泱全是人。夏继成回头对李队长说道:“登记完了赶紧让他们滚蛋!乌烟瘴气,像什么样!”在警察局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被错抓的人因为他而避免了被送进审讯室遭受皮肉之苦的厄运。

李队长带着刑二处队员离开,杨奎也出来了。

王科达:“还不快谢谢夏处长给你留面子!李队长全替你扛了。”

杨奎正要说话,夏继成打断了他,“不用。我训李队长,是因为他忘了自己的身份。队长就是队长而已,想跳出来兴风作浪,得先问问我这个处长同不同意。你不是我的人,轮不到我说什么。”他笑了笑,接着说道,“但是杨队长,法察处也不是你开口就能进的。要把我的人送进去,你还不够资格。”

沉默。气氛僵得让人心都收紧了。

王科达咂了咂嘴,厉声问道:“到底谁给了顾耀东一刀?抓到人了吗?”

杨奎被夏继成看得不敢抬头。

市长和警察局局长的问责电话,果然很快就打到了齐升平办公室。他灰头土脸地听着电话,除了“是是是”和“对不起”,其他什么话也没说。

挂了电话,齐升平已经没心思发火了,对站在一旁的夏继成和王科达苦笑:“市长办公室、教育局、文化局,几乎所有政府部门都接到联名请愿,要求严惩行凶的警察。说吧,二位,怎么解决?”

夏继成:“还是摆明警局希望和平解决的态度吧。能赔偿的尽量赔偿,息事宁人。”

王科达:“这帮刁民,这次我们认,下次他们就会得寸进尺。依我看,赔偿可以,但要咬定是对方先动的手。二处不是有警员受伤吗?就让他们这么说。”

“然后呢?”

王科达:“我们警察吃了亏,但是照样该安抚安抚,该赔偿赔偿,这才更显得高风亮节!”

齐升平想了想,问道:“二处哪个警员伤得最严重?”

夏继成:“顾耀东。”

“那就让他在医院安心养伤,统一口径,准备接受报社采访。”

顾耀东和赵志勇坐在医院换药室。赵志勇情况稍微好些,只有头上有瘀青。顾耀东的胳膊和脑袋都上了药,医生检查后,让一旁的护士给他缠绷带。

顾耀东:“大夫,请问那个肚子中枪的人怎么样了?

医生:“救过来了,刚醒。”

顾耀东松了口气。

护士给顾耀东缠好了绷带:“好了,你们可以回家了。每天来换药就行。”

这时,另一名护士匆匆跑进来:“等等!他们还不能走。”

医生:“怎么了?”

“护士长刚刚接到电话,说是院长交代,他们得住院。”

顾耀东和赵志勇稀里糊涂地住进了两人间的病房。顾耀东僵着半条绑了绷带的胳膊,好不容易换上病号服,胸口的扣子掉了。

医院没有多余的病号服,护士给了他一盒针线,让他自己补去。顾耀东胳膊有伤,拿着针线比画半天,换了各种别扭的姿势,最终还是放弃了用一只手缝扣子的想法。

“赵警官?”顾耀东眼巴巴地望向赵志勇,“你会缝扣子吗?”

“不会。”赵志勇回答得很干脆。

二人大眼瞪小眼。

病房里静悄悄的,外面不断传来嘈杂的说话声。

一名护士进来送药,赵志勇问道:“护士小姐,旁边的房间怎么那么吵?”

“隔壁几间住的都是受伤的报社员工和群众,听说他们参加请愿被警察打伤了,好多人来慰问。”护士好奇地看了看二人,“哎?没有人来探望你们吗?”

赵志勇自讨没趣地闭嘴了。

走廊上人来人往,连着好几间病房都充满了人间的温暖。病床上躺着伤员,有人拎着鸡蛋水果来探望;有人帮忙从食堂买饭回来,菜饭飘香;一个年轻女孩红着脸给病床上的男孩削水果,像是一对恋人;另一个女人在喂她的男人喝粥,一看便是老夫老妻,嘘寒问暖,温情脉脉。

顾耀东和赵志勇可怜巴巴地戳在门口看着。顾耀东拉了拉因为缝不上扣子而不停从肩膀滑落的衣服,赵志勇咽了下口水,一对难兄难弟闷声回了自己病房。

两人躺在冷冷清清的病房里,望着天花板发呆。

“羡慕吗?”赵志勇问道。

“什么?”

“人家都有柔情似水的女朋友或者老婆陪着,又是水果,又是粥。我们两个大男人,扣子掉了也只能干瞪眼。”

这时,门“咚咚”响了两声。

两人怔了一下,仿佛听到了天使降临的声音,“噌”地从床上坐起来。

赵志勇兴高采烈地喊:“请进!”

门开了,原来是既不柔情似水也不会缝扣子的夏继成,而且还两手空空。

两个病号失望至极:“处长啊……”

夏继成一瞪眼:“‘啊’是什么意思?”

二人装作没听见,赵志勇给他搬来凳子:“处长请坐,我去给您倒杯水。”

屋里只剩顾耀东和夏继成。

夏继成干巴巴地问道:“胳膊怎么样了?”

“上了药,不怎么疼了。”

“有什么要求,现在可以提。”

顾耀东想了想:“处长,您会缝扣子吗?”

“啊?”

顾耀东摸了摸身上敞胸露怀的病号服,老实地说:“啊,您看,掉了。”

夏继成笑眯眯地:“给你缝扣子,要不要再换个尿布啊?”

顾耀东不吭声了。

夏继成白了他一眼:“副局长让你们安心住院,先不用着急出去。”

“医生说我们的伤其实不用住院。”

“警局需要你们在医院里躺着,你就乖乖躺着。过两天会有报社记者来采访你。”

“是关于这次游行吗?”

“对。应该怎么回答,会有人写好送来。”

顾耀东犹豫了一下:“处长,等我出院以后,还要参加这种行动吗?”

“害怕了?”

“不是害怕,是脑子糊涂了,不知道应该去做什么。你看外面那些人,就和福安弄的人一样,都是最普通的老百姓。游行的学生里甚至有我的邻居。”

“就算早上你们还在一个弄堂吃早饭,穿上这身衣服你就是政府的警察,这就是你的职责。”

“我的职责不应该是保护百姓吗?就因为他们说不想饿肚子,不想再打仗,就应该挨警棍甚至子弹?”

夏继成沉下脸来:“顾警官,你这样很危险。这些话到我这里为止,在记者面前,一个字都不能提。”

顾耀东有些沮丧,还想说什么,但是一看处长那张不近人情又不讨人喜欢的脸,突然就不想再说了。

夏继成看了他片刻:“路很长,别忘了自己在干什么就行。”他装作随意地从包里拿出一本书递给顾耀东:“在南京的旧书店买了本书。随便看看,打发时间吧。”

是那本英文版的《席勒诗选》。

顾耀东很意外:“处长,您专门给我买礼物?”

“帮副局长给太太买礼物,顺手买的。”他说得轻描淡写。赵志勇端着水杯回来,夏继成接过来喝了一口,便起身准备走了:“想吃什么就买,出院的时候我付钱。”

赵志勇高兴地:“是,谢谢处长照顾!”

夏继成离开了。顾耀东翻开那本席勒的诗集,看见扉页上手写着一句话——“人,要忠于年轻时的梦想”。字迹不张狂,但很有力量。他蓦然想起那年在看守所,陈宪民说过,曾经有人把这句话送给他,会是写字的这个人吗?顾耀东笑了笑,为自己不着边际的想象力。

“人,要忠于年轻时的梦想。”一年前他初入警局,这句话清晰地戳动过他的神经,如今又是这样。讽刺的是,当初他把这句话说给夏继成听,只觉得鸡同鸭讲,一个整日只知道啃鸡腿打麻将玩忽职守假公济私的俗人,哪里知道什么诗人,什么梦想?可是今天,这位无知又庸俗的处长却送了一本写着这句话的书给自己。

还是在布兰咖啡馆,还是那个座位,夏继成和沈青禾坐在一起喝咖啡。

沈青禾:“什么时候回上海的?”

夏继成:“今天。你说有情况汇报,什么事?”

沈青禾压低了声音,有些忐忑:“我怀疑顾耀东知道我的身份了。”

夏继成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紧张,喝了口咖啡淡淡问道:“他问你了?”

“不是。他什么都没有说过,只是我的感觉。他最近……总是过于关心我的安全问题。我回去晚了,他甚至会在弄堂口等我。那天晚上转移李谦钊遇到麻烦,他可能是听到枪声,竟然一个人冲出来找我,还学你的样子用警察身份掩护我。如果不是因为知道我的身份,他为什么这么担心我出事?”

沈青禾问得那么认真,带着一丝她自己察觉不到的幼稚。夏继成忍不住笑了。每每这种时候,他便会觉得面前这三头六臂的交通员还是十多年前那个简简单单的小女孩。

沈青禾被他笑得一头雾水:“这事关我的安全问题,你笑什么?”

“知道你的身份就一定会担心你出事吗?别忘了,他只是个没有政治立场的警察。”

这话很有道理,于是沈青禾更迷惑了:“那是为什么?”

“也许只是因为他喜欢你呢?”

沈青禾愣了半天,忽然又羞又恼地嚷了一句:“你怎么跟女人一样搬弄是非,胡说八道!”

夏继成不置可否,换了个话题:“顾耀东的问题我会跟老董商量。转移郭明义和李谦钊的事,你做得很好。但是现在我有些担心,秘密逮捕可能只是个开始。”

沈青禾:“南京有风声?”

夏继成:“政府最近频繁召见警局和保密局的高层,这是个信号。我尽力打听。”

沈青禾犹豫了一下,问道:“在南京,还有别的消息吗?”

“你指的哪方面?”

“我是说,你去南京是警局的指派,还是……老董?”

“你不该问。”夏继成回答得很干脆,并且不留情面。

沈青禾沉默片刻:“还有任务要交代给我吗?”

“去医院,看看顾耀东。”

沈青禾不满道:“这算什么任务?”

“你还欠他一场电影。”

“我不想谈这件事。”

“青禾,你迟早需要一个新搭档。”

“其实就算你调离上海,我也完全可以一个人执行任务。在和你搭档以前我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为什么现在就一定需要一个新搭档?”

“不是你需要他,而是警委需要他,而他需要你。”

长久的沉默后,沈青禾说道:“我知道他是个好警察,也救过我,我很感恩。但是我们的工作并不是靠做好人好事就能胜任的。”这是她最后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合理的反驳理由。

服务生送来一个纸盒:“先生,您要的栗子蛋糕。”

夏继成:“谢谢。”

沈青禾看了眼蛋糕盒子:“我今天不想吃。”

“哦,这是让你带给顾耀东的。”

“夏处长,搭档三年,这真的是我第一次怀疑你的眼光!”沈青禾愤愤地拿起纸盒,斩钉截铁,“我是绝对不会去医院的!”

她气冲冲地走到咖啡馆门口,忽地想起什么,又悄声回到吧台前。

服务生:“小姐,请问您需要什么?”

沈青禾狡黠一笑,小声说道:“栗子蛋糕。”

不一会儿,沈青禾捧着夏继成给她的那个纸盒蛋糕离开了。夏继成看了眼手表,他差不多也该走了,于是朝服务员招了招手。

服务员很快就递上了账单:“先生,这是您的账单。”

夏继成一边打开钱包,一边随意地瞄了一眼,顿时吓得眼珠子要掉出来。

“这些是什么?”

服务生:“刚才离开的那位小姐说,您要再买三十个栗子蛋糕。”他笑眯眯的,一看便是这个月的奖金又有着落了。

夏继成尴尬地朝他笑笑:“不好意思,我打个电话。”

“那这个账单……”

夏继成小声说道:“我会付的,不过你得让我先打电话叫人送钱来。”

沈青禾一个人坐在江边长椅上,大口大口发泄怒气似的吃完了夏继成买给顾耀东的栗子蛋糕,连半粒蛋糕渣都不想浪费。

半小时后,她还是站在了医院门口,不情不愿。身旁就是一间卖小笼馒头的小店,冒着白白浓浓的蒸汽,看着很有食欲。她一边斩钉截铁地想着下一秒就走人,一边走到了蒸笼面前。

“小姐,要小笼馒头吧?”

“要五个。”沈青禾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十个吧。”

店老板笑呵呵地拿出纸袋子装小笼馒头,继续热情地推销道:“马上给您装好。您要是去医院看病人的话,我们这里还有煮鸡蛋,正好补充营养!”

沈青禾一脸嫌弃地暗暗“啧”了一声,十个小笼馒头已经是极限,再多花她半文钱都是要心痛的。

顾耀东和赵志勇正躺在病床上百无聊赖,敲门声又响了。赵志勇已经不抱什么指望,继续瘫着。

顾耀东:“请进。”

丁放的司机走了进来,问道:“请问,您是顾警官吗?”

“我是。”

“丁小姐托我给您送东西来。”

本来瘫在床上的赵志勇“噌”地坐了起来。

司机示意门口的人进来。三名手下拎着木质食盒、鲜花和水果篮子进来,很快,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就铺满了桌子,鲜花也插好了。顾耀东和赵志勇已经看傻了眼。

司机:“丁小姐托我带话,让您好好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

一行人一阵风似的来了又走了。

赵志勇好半天才合上下巴:“顾耀东,你和丁小姐到底什么关系?”

“没关系啊。”

“你对她……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顾耀东完全听不懂:“什么感觉?”

“比如说,看不见的时候会想见,看见了又不敢看。”

这比法学院教材上最令人费解的法律还令人费解。顾耀东念念有词地复述了两遍,依然不懂:“赵警官,你想问什么?”

“你就没有……哪怕一丁点喜欢她?”

“当然没有了!”他否认得不假思索,理所当然。

赵志勇松了口气,笑着说道:“那这些菜,我吃点也没关系了。”说罢他拿起蟹腿就开吃,边吃边问道:“丁小姐人又漂亮,又有气质,你居然不动心。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没有,从来就没有。”这一次,顾耀东的否认比刚才慢了两秒。

“说不定是你自己没发现而已。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怎么回事吗?”赵志勇又啃了一口蟹腿肉,“简单点说,就是哪怕她给你的是一坨狗屎,你吃着也比别人给的山珍海味香。哎?螃蟹腿,你不吃啊?”

“还不饿。”顾耀东笑得很憨实,“赵警官,你在这方面好像很有经验。”

敲门声又响了。

顾耀东:“请进。”

这回是沈青禾黑着脸走了进来。顾耀东下意识地赶紧坐好,用手抓着衣服免得滑下去。

赵志勇:“沈小姐啊。”

顾耀东:“你怎么来了?”

“有人硬塞给我的任务。”

顾耀东想了想:“我妈?”

沈青禾没理会他,正要把纸袋放桌上,赫然见一桌美味,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纸袋往身后藏了藏。顾耀东早就瞄见了,一把抢过来,打开一看,很是惊喜:“小笼馒头!”

沈青禾嘀咕着:“早知道这儿有山珍海味,我就不浪费钱了。”

“还有两个鸡蛋!”他开心得像是有糖吃的三岁小孩。

其实餐盒里有的是鸡蛋,五香的酱油的,煎的煮的,想吃多少有多少。赵志勇一手拿鸡腿,一手拿螃蟹,奇怪地看着他。

顾耀东忘了扣子的事,伸手去拿鸡蛋,手一松,病号服滑了下去,裸出半个滑溜溜的肩膀。他红着脸手忙脚乱把衣服拉上来,最后只能别扭地一手抓衣服,一手往嘴里塞食物。

沈青禾看了一眼少颗扣子的地方,两根线头突兀地支在那里。

“任务完成,我走了。”她走到门口,还是停了下来。纠结半天,回身没头没脑地冲顾耀东嚷道:“把你衣服脱了!”

“什么?”

不一会儿,沈青禾黑着脸走出病房。再看病房里,顾耀东正美滋滋地吃着鸡蛋,胸前的那颗扣子已经缝上了。

“香吗?”赵志勇不怀好意地问道。

“香。”

“还记得我刚才说的话吗?”

“什么?”

“哪怕她给你的是狗屎,吃着也比山珍海味香。”

顾耀东看了看赵志勇,又看了看手里的鸡蛋。鸡蛋确实很香,但赵警官这番理论,一定是歪门邪理。

警局已经是下班时间了,王科达敲门进了齐升平的办公室:“副局长,您找我?”

齐升平:“你在内政部警察总署有认识的人?”

王科达:“是有两个浙江警官学校的同学。民国二十二年的时候我们刚好都在正科第三期。这次去南京,还跟他们吃了顿饭,叙了叙旧。副局长,怎么了?”

“那就难怪了。”齐升平起身穿外套,“走吧,有人点名见你。”

酒楼包间里,坐了三个穿便服的男人。齐升平领王科达进来时,其中两个与王科达年纪相仿的人站了起来。一个男人笑着同他握手:“老同学,又见面了。”

王科达很是意外:“你们也来上海了?”

主座位置,那名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一直没有说话。

齐升平:“这位是内政部警察总署田副署长。”

王科达更惊讶了,赶紧敬了一个礼:“田副署长。”

田副署长微微点了点头:“坐吧。”

众人这才坐下。

田副署长:“这二位是我的助手,听说和王处长是老同学。”

王科达:“是,我们刚在南京见过。”

田副署长:“既然都是自己人,我就开门见山讲了。这次来上海,我是奉内政部警察总署之命,解决游行闹事的问题。上海的请愿游行近来有失控的趋势,内政部责令警察总署和保密局尽快戡平叛乱,扫清障碍。当然,是不动声色地扫清。这个计划,需要交由上海市警察局执行。”

齐升平:“段局长特地交代过,局内上下一定全力配合。”

田副署长:“这件事和即将在莫干山举行的文化交流会有关。明面上的工作,内政部会另派专员来商议。今天要谈的,是我和诸位之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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