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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顾耀东的审讯进行得很快,事情已经没有悬念了。虽然没有证据证明王科达通共,但可以确定他是有预谋地栽赃顾耀东通共,最后因个人过节而死于稽查处的枪口下。

结束时,齐升平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录音中间有人来敲过门,是什么人?”

顾耀东想了想,没有提门房的事:“王处长自己去开的门,他们在门口说话,我没听见。”

齐升平打量他片刻,没再说什么,离开时只交代钟百鸣去稽查处把尸体要回来,通知家属安葬,算是尽最后一点情分。至于葬礼,不能以警局的名义办。另外,唐总署长和田副署长要从南京过来亲自过问这件事,他让钟百鸣把王科达案件的全部材料整理出来。

零零碎碎交代完,事情就这么告一段落了。

王科达死了,钟百鸣自然心情不错,没想到紧接着还有一个更大的好消息。

田副署长打电话来时,先是旁敲侧击提到尚荣生绑架案的事,钟百鸣明白他是想全身而退,于是将所有罪名推到王科达头上。私下收受贿赂,欺瞒警局,用五名囚犯顶替绑架案真凶,这些都是王科达的私人行为,警局顶多是疏于监管。

显然,这个回答让田副署长非常满意。礼尚往来,他向钟百鸣透露了一个消息,“年底段局长在上海警局的任期就到了,他当然希望风风光光地调到浙江省政府。你这么处理,他就能吃一颗定心丸,你将来在警局的路也就好走了。这次跟总署长过来,我也会建议他再多提拔一名副局长。毕竟警局事物繁杂,现在一共三个副局长,齐副局长一个人要管两个刑警处,太捉襟见肘。”

言外之意,那名即将增设的副局长就是钟百鸣无疑了。

对于顾耀东从鬼门关走这一遭,刑二处所有人都开心得像是自己有惊无险。只有一个人惶惶不安地到处打听情况,那就是赵志勇。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被王科达连累,他就又恨又怕。

“处长,您现在有时间吗?”赵志勇畏畏缩缩地敲开了钟百鸣的办公室门。

钟百鸣大概已经猜到他是为何而来了。绑架犯的事是赵志勇替王科达办的,杨一学的口供,还有五名囚犯从看守所移交出去的手续,上面经手人全都是签的赵志勇的名字。

“处长,我不是坏人,就是胆子小了点。姓王的真不是个东西,一边害我,一边还卖情报给共党,他说做这些事是要下地狱的,现在他真的死了……”赵志勇越说越慌张,快要哭出来了,“您不知道,我妈妈的病最近变严重了,胃疼得整夜睡不着,小面摊也开不下去了。她打算回老家养病,让我别管了。我怎么可能不管!我恨不得每一分薪水都拿回去给她看病吃药!我要是出事,她的病就真的没希望了!您帮帮我吧,救我这一次……”

钟百鸣没说话,他拉开抽屉,拿出几个牛皮纸袋。

“走吧,单独聊聊。”

钟百鸣带着赵志勇去了警局大楼楼顶,一把将牛皮纸袋扔在他面前,“打开吧。”

赵志勇哆嗦着跪在地上打开,果然,里面每一份档案下面都签有“赵志勇”的名字。他恐慌得啜泣起来。

“歘”的一声,钟百鸣划亮火柴,点燃了一份文件。

赵志勇愣住了。

“和你有关的全部东西都在这儿,我早就提前抽出来了。志勇啊,我说过如果有一天出了事,你不会是被推到前面的那个人。你还有我啊,我一定会帮你的。”钟百鸣用那份文件点燃了其他所有文件,“资料现在全部烧掉了。今后再有人问起来,只用咬定一点,所有的事情都是王科达做的。”

望着熊熊火焰,赵志勇仿佛突然之间就被解救,被宽恕了。这把火不仅烧掉了罪证,也烧掉了他的负罪感,仿佛那些糟心龌龊的事情真的就此灰飞烟灭,而他也终于可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重新做人了。那一瞬间,他只觉得钟百鸣是除母亲之外最亲的亲人。

“处长,您是我的恩人。今后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要是替您办事,我绝不推辞。”

钟百鸣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志勇啊,你是个孝子。我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的。今天从这里出去,你就干净了。”

钟百鸣按齐升平的要求整理好了档案,但是他并没有去找齐升平,而是直接去了段局长办公室。

“田副署长刚刚电话指示,他和唐总署长要亲自来上海过问王科达通共的事情。这些是王科达案件的全部档案,我整理出来了。”钟百鸣毕恭毕敬地递上档案。

局长若有所思地翻了几页,随口问道:“你和田副署长经常通电话?”

“副署长可能是担心我给他丢脸吧,毕竟我是他调来的人。他还特意叮嘱,今后要尽全力协助您的工作。”钟百鸣半开着玩笑。

局长笑着看了他一眼:“……平时喜欢喝茶吗?”

“偶尔。”

局长从书柜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茶叶盒:“台湾朋友送的冻顶乌龙。有兴趣的话尝一尝。”

顾耀东被小喇叭搂着脖子拽进二处。

小喇叭:“调查结束了,你也恢复自由身了,该回二处了吧?”

李队长织着围巾说道:“你这是拿调令当儿戏。别给顾警官惹麻烦。”

“耀东过去不是为了接受王处长监管嘛,王处长都已经……那个了,他还在一处杵着干什么?自己说,想回来不?”

“当然想!”

“那不就行了!”

肖大头看报纸:“这种事还是要按规矩来,反正他的位子又没人抢。”

顾耀东一脸傻笑,刑二处依然是情分满满的,而他不知不觉已经成了其中的一员。

众人正说笑着,齐升平忽然走了进来。

一众警员赶紧起立:“副局长!”

齐升平迟迟没有收到钟百鸣整理的材料,正好路过刑二处,就顺道过来看看。刚要开口,钟百鸣从外面回来了。

“王科达的档案整理出来了吗?”

“都整理好了。”

“我马上要去行政处一趟。把档案直接放到我办公桌上吧。”

钟百鸣装傻:“可是我已经送到局长办公室去了啊。”

“你去交给段局长了?”齐升平显然很意外,而且也很不满,“这是段局长的命令吗?”

“您让我马上整理出来……”钟百鸣假装刚刚反应过来,“对不起副局长,是我搞错了。田副署长打电话说,总署长要亲自向局长过问这件案子,我就以为您是让我帮局长准备汇报材料。”

齐升平看见他手里拿的茶叶盒,立刻明了:“这件事当然是段局长去汇报。交上去了就行。”

“我调来时间不长,对王科达了解不多,如果有疏漏我马上补充。”

“这个我不担心,你做事一贯仔细。只不过……以后办事提前跟我商量一下,不是更好吗?”齐升平冷冷地看了他片刻,转身离开了。

而钟百鸣也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不屑,不以为意地回了办公室。

这一切都被顾耀东看在眼里。忽然,他想到了那卷录音带。那天去见王科达,中途门房来敲门,他们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录音没有录下来。他一直觉得可以利用这段空白做点什么。刚刚这一幕正好提醒了他,有个办法,也许能让他和齐升平走得更近,在警局里站得更稳。

上海市警察局从门口到会议室,一路上都有警卫站岗,气氛严肃。段局长毕恭毕敬站在会议室门口,亲自迎接唐总署长和田副署长。一行人进会议室后,警卫立刻关了门。

齐升平坐在办公室里,看似心静如水地翻着书。

方秘书匆匆进来汇报:“段局长已经在里面了。局长秘书让我转告您准备一下,后面一个应该就是见您。”

“周副局长和孙副局长呢?”

“都还没得到通知,见不见还说不定。”方秘书谄媚道。

齐升平暗自有些得意。但凡这种重要场合,段局长之后上场的人必然是他齐升平。说起来局里一共三位副局长,都是平级,但并非平起平坐。齐升平主管两个刑警处,全局上下都知道,他这个副局长的含金量是最高的。这么一想,钟百鸣带来的不悦也稍稍淡去了些,不过只是个处长,平常蹦跶两下也就随他吧。到了这种正式场合,他自然也就明白自己是上不了台面的了。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唐总署长翻着档案,脸色越发难看:“王科达究竟是共党,还是通共?”

局长:“只是通共。他借警局职务之便做情报交易,共党只是其中一部分。”“为了钱?”

“应该是。”

唐总署长合上档案,沉着脸说道:“内部有人通共的问题暂且放一放。我听说,尚荣生绑架案牵涉了上海的经济问题,某些政府要员,甚至淞沪警备司令部都被牵扯其中。蒋督导员对这件事也有耳闻,他近几日就要从南京过来了,必然会彻查此事。我们警局和这件事没有什么瓜葛吧?”

“本来是没有的。但是王科达私下受贿,用五名普通囚犯顶替了稽查处的五名绑匪,还拉到郊外去偷偷枪毙了。他瞒了所有人,现在搞得我们也很被动啊。”段局长说得很无奈,甚至还带着一丝愤慨,好似他从来不知情。

唐总署长长叹了一声:“上海的警察总局,重中之重的地方,竟然混进了这种败类。”

会议室陷入了沉默。

田副署长瞅准时机说道:“是应该好好肃清队伍了。不过警局里也不是没有认真做事的人,我看这份报告就做得很不错。”

段局长一听,立刻会意:“这是刑二处钟处长做的。他上任时间不长,但是一来就负责了绑架案和王科达案两起大案。”

“那倒是一个有能力做事的人。”唐总署长很是赞许。他看了眼手表,“后面见谁?”

田副署长小声说:“应该是三位副局长。不过估计也都是官腔。”

唐总署长想了想,又拿起档案翻看了几页:“这样吧,让钟处长来一趟。办实事的人,应该鼓励。”

钟百鸣谦恭地站在会议室里,对总署长的提问,他回答得条理清晰,不卑不亢。看得出来唐总署长很欣赏。

唐总署长:“这份报告已经把事件始末讲得很清楚了,还有更多确凿证据吗?”

钟百鸣:“我们搜查了王科达的两个住处以及汽车,也调查了和他关系密切的人员,还查了他名下的房产和银行存款。王科达很狡猾,什么证据都没有留下。”

“略有遗憾。不过我听说你来警局时间不长,能做成这样已属不易。辛苦了。”

钟百鸣敬了个礼:“卑职分所当为,不敢居功。更何况以卑职在警局的资历,其实很难调查一个老资格的处长。能查实王科达通共,全靠段局长铁面无私。”

不仅唐总署长,段局长也很满意地微微点了点头。

谈话结束后,唐总署长对之后三位副局长的汇报已经兴趣不大了:“现在需要的是确凿证据。如果其他人没有关于王科达案的新证据提交,就不必安排见面了。我明天一早回南京。”

得知总署长点名先见了钟百鸣,齐升平在办公室里坐不住了,焦躁地走来走去,方秘书一进来,他就赶紧问:“怎么样?”

方秘书小心翼翼:“后面的见面取消了。”

齐升平顿时沮丧又窝火。

“也不是说完全不见了!总署长的原话是除非有证据提交,否则谁也不用见了。他明天一早回南京,今晚还来得及见!”

“拿什么去见?空着手,就拿我一张老脸去见吗?出去!”

方秘书赶紧退出去了,刚要关门,顾耀东来了。

“方秘书,我有事想见副局长。”

方秘书小声问:“急事吗?不急的话晚点来。”

“再晚我怕总署长就离开上海了。”顾耀东似乎很着急地回道。

齐升平在里面听见,一个激灵:“让他进来!”

顾耀东进了办公室,老老实实站着说道:“副局长,关于王科达通共的案子,我想起来有件事,觉得应该汇报。他约我见面那天,中途有人敲门,他们一直在门口说话。”

“这个在录音带里已经听过了。”

“我听见王处长在门口很小声问了一句‘怎么这个时候来’,听口气不大高兴。审讯那天我太紧张,把这个细节忘了,录音带里应该也没有录下来。”

齐升平果然来了兴趣:“然后呢?”

“然后他就回来了,手里拿了一个牛皮纸袋。我看见他放进卧室里了。后来搜查的时候,没有人提到这个牛皮纸袋,估计是漏掉了。”

齐升平喃喃:“‘怎么这个时候来’……”

“他不想让我看见,会不会是和共党有关?”顾耀东一脸很懵懂的样子。

“方秘书。从保警总队找几个我的人,马上搜查桦森公寓。我就在公寓楼下等,找到东西马上交给我。”齐升平思忖片刻,又叮嘱道,“消息务必保密,尤其是对两个刑警处。”

显然,他指的是钟百鸣。

方秘书离开后,顾耀东很“识趣”地说:“副局长,那我也回去做事了。”

“手上有着急的任务吗?”

“没有。”

“如果不着急回家,就跟我一起去趟桦森公寓吧。”

顾耀东暗暗开心:“是!”

齐升平的车停在桦森公寓外,保警总队正在楼上搜查。顾耀东和齐升平坐在车上等消息。

两个人都坐在后排,顾耀东看起来很拘谨,特意坐得挨车门很近,以便和身边的副局长保持距离。他和钟百鸣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既不擅长在长官面前说漂亮话,也不懂得如何抓住机会表现自己。难得和位高权重的副局长单独相处,他却只是像个刚毕业不久的学生一样,闷头坐着,不自信地嘀咕:“钟处长带人搜了两遍都没有,会不会是我看错了……”

齐升平冷笑:“是我没有早早想起这个地方啊。王科达还在麦兰捕房的时候,在这儿住了五年,房子里有的是机关。钟百鸣知道个屁。”

这时,方秘书从楼里出来了,顾耀东注意到他手里拿了一只牛皮纸袋,一只手提箱,这才放下心来。

纸袋里是五根金条。齐升平又打开箱子,里面是一些信件和情报。

顾耀东坐在一旁目不斜视,不用看他也知道里面是什么,因为这所有的东西,都是沈青禾按他的交代通知警委放进桦森公寓的。

齐升平看了几份信件和情报,终于面露喜色:“这才叫通共证据。通知保警总队的人可以撤了。我现在去见唐总署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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