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四年十月初一,襄江旁,正午的阳光烈火般烧烤着大地,灰黄的土地在冒烟,秋风卷着枯叶在天空飞舞,仿佛昔日洛水旁的那段历史在重演,黄家庄正中的那块空地上,也是搭起了一个丈余高的木台,在台下,是一人多高的柴堆,奄奄一息的康鹏正被捆在那浇满火油的柴堆上,还有一个六尺长的竹帽被牢牢捆在康鹏头上,青黄色的竹帽上龙飞凤舞般书有四字——国贼董卓!四个字笔笔精神饱满,墨汁淋漓,尤其是那个‘贼’字笔走龙蛇,几欲破竹而去,可见书写之人落笔时的心情。
以柴堆为中心,里三层外三层环有数百名精神抖擞的荆州士兵,个个全副武装,持枪荷刀,再向外,是多达千名青衣儒衫又群情激愤的年轻士林学子,日头虽猛,却挡不住他们的激情,更挡不住他们连夜从四面八方陆续赶来,或交头接耳,或大声喝骂,时不时还有激动的士子想冲进圈内殴打康鹏,虽然都被忠于职守的荆州士兵拦住,但臭鸡蛋烂白菜还是不停的砸在康鹏身上。最外层,自然是穿着破旧衣衫的乡民泥腿,被士兵从四面八方驱赶而来的他们提着破烂不堪的农具,长年累月被风吹日晒刻出无数皱纹的黝黑面孔上流露出漠然的表情,既没有士林学子那么的激动,也没有丝毫对那位即将被火烧死的大汉太师同情神色,和雍并凉三州不同,这些出身低贱的农民没有资格和士子们并肩站在一起,都要与儒生士子保持十步以上的距离,否则就会有雨点般的皮鞭和棍棒落到他们身上,提醒他们遵守大汉朝沿袭了数百年门阀制度。而在黄家村的各房各巷中,荆州士兵成群成队的站得笔直,严密监视着出入黄家庄的每一个可疑人物。
午时刚过,高台两旁军乐队吹响号角,随着绵长沉闷的“呜呜”声,高冠团服的荆州刺史刘表神采奕奕,在一队锦衣玉服的士林学子簇拥下得意洋洋的走上高台坐好,那帮士林先对刘表行足大礼,然后才按等级高低坐下,在刘表左首的是名满天下的俩位大儒——蔡邕与伏完,也只有他们才有资格坐在刘表左首,坐在刘表右首的是荆襄名士之首——黄承彦,与延平蒯良蒯子柔、蒯越蒯异度俩兄弟,他们都是德高望重的荆襄大士子,坐在的刘表右首也没人敢有疑问。在这台上还有资格落座的人,还有荆州大族蔡家的代表蔡中与蔡和,大学子伊籍伊机伯、向朗向巨达和傅巽傅公悌,江夏八骏的陈翔陈仲麟、范滂范孟博和孔昱孔世元等人。其他官职较低或者家族实力较弱的士林只能立于台下,在门阀等级制度最为森严、士林掌握大部分权力的荆州,没有人能胆大到敢向尊卑之礼挑战,就连被任命为荆州军军师的马良也因为出身相对低微,只能站在台下的最前排。
“董卓,你可知罪?”年龄和董老大差不多的刘表对着台下历声喝问,年迈的刘表今天精神饱满,声音洪亮,完全看到半年多前痛失爱子刘琮时的颓废模样,同时,刘表心中更是兴奋莫名,只消再过一会,一支火把扔到那泼满火油的柴堆上,他刘表就将从此受天下士林学子景仰膜拜,被世人感恩戴德,成为挽社稷于将倒的大汉中兴之臣!他刘表的名字,也将永远供奉在大汉宗庙之中!
康鹏无力的抬起肥头,“呸!”努力往高台上吐了一口唾沫。昨天傍时分,康鹏与文鹭同时被荆州军擒获,从那一刻开始,康鹏就被单独关押,不知道文鹭现在的情况,也不知道黄月英有没有把他还没怀抱疼爱过几次的女儿救出,昨天夜里,康鹏遭受了自从他来到三国时代以后最大的折磨,恨他恨到骨子里的荆州士林忽然选择性遗忘了刑不上大夫的大汉律条,煽动刘表在他身上施加了种种酷刑,更有士林亲自操刀上阵,皮鞭、夹棍、烙铁和老虎凳轮番上阵,把他以前在洛阳时对待卫仲道叔叔卫进的手段全部还施在他身上,把康鹏折磨得死去活来,几次痛昏过去。艰难熬过了昨夜,今天清晨,康鹏就被押到了这里,捆到了这木柴堆上,被烈日暴晒了半日,甚至没有人给他喂一口水,可见士林对他的痛恨之深。
“董卓,本刺史再问你一次,你可知罪?”刘表又紧盯着康鹏问道,可康鹏现在全身疼得就象散了架一般,厚厚的蛤蟆嘴更是干裂出血,只是无力的歪着肥头喘粗气,连再唾弃一次这些士林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惨相被荆州士林看在眼里,包括康鹏实际上的岳丈蔡邕和伏完在内,无不欢呼拍掌,大为解气,只有那些被荆州士兵强行赶牢加审判大会的乡民中一片寂静,还有人在心中暗暗同情这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胖老头。
康鹏不肯与刘表说话,刘表大为失望,他还想在众士林面前历数董卓的屡屡罪行,将董卓驳得哑口无言再行处死,树立他刘表公正严明的形象。这时,黄承彦看出康鹏的窘况,附到刘表耳边低语几句,刘表这才点头道:“来人,给董卓喂些水。”
一名荆州士兵给康鹏端来一碗井水,康鹏象喝琼浆玉液般将那碗井水一饮而尽,那士兵见康鹏全身是伤,连肥脸上都是横七竖八的血痕,心中微生怜意,见刘表没有说话,便壮着胆子又端来一碗井水喂康鹏喝下,正想再喂第三碗,却被刘表喝住,“够了,董卓不配喝我们荆州沾过儒林文气的井水。”
众士林一阵大笑,纷纷附和,觉得自己们士子与董卓同时站在荆州的土地上都是耻辱,而康鹏两碗水下肚后,稍稍恢复了些精神,低声对那士兵说道:“谢谢,如果你能替本相带几句话到永安,定有重谢。”那士兵一楞,还没反应过来,台下的马良已经喝道:“下来,不许与董卓说话。”那士兵赶紧逃下柴堆,迎接他的是一名荆州孝廉的耳光和一群士子劈头盖脸的追问。
见康鹏已经能说话了,刘表便又问道:“董卓,本刺史代表大汉苍生问你,你可知罪?”
康鹏尽是伤痕的丑脸上微微一笑,无力道:“刘表,你有什么资格代表大汉苍生?你所说的苍生,是少许只会寻章摘句、皓首穷经的腐儒寄生虫?还是大多数耕作工商、真正为大汉作出贡献的平民百姓?”
刘表被康鹏反问得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对答,这时,康鹏的老丈人之一的蔡邕抱拳道:“刘刺史乃是皇室苗裔,当然有资格代表天下苍生。”康鹏虽然是蔡邕唯一的女婿,但蔡邕对康鹏的痛恨却是最深。
“对,对,本刺史是汉室宗亲,当然有资格代表天下苍生。”刘表连连点头道:“本刺史代表的天下苍生,自然包括士林学子与平民百姓。”刘表说到这里才发现自己又上了董卓的当,董卓把荆州士林学子比作腐儒寄生虫,刘表竟然顺口承认了,寄生虫是什么刘表虽然不知道,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
康鹏大笑,虽然重伤下声音很小,但康鹏笑声中的嘲讽之意谁都能听出来。康鹏笑道:“你代表平民百姓?你身为荆州刺史,不思善待百姓,一心只会笼络士族,坐视士族大户肆意盘剥荆州百姓,放任他们吸食百姓血汗,你的亲眷在荆州欺男霸女,鱼肉百姓,你们这些达官贵人,士林学子,吃的,穿的,用的,那一样不是百姓用血用汗换来的劳动成果?可你们还把他们视为贱民,甚至不允许他们与你们并肩而立,你这也叫代表他们说话?”
重伤的康鹏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刘表、蔡邕、伏完、黄承彦和马良等尚有良知的士林满面通红,无言而对,可其他的那帮寄生虫士林则勃然大怒,不少寄生虫都破口大骂,“国贼,岂能将那帮贱民与我们相提并论?”“一派胡言,没有我等以圣人之言指点天下,国将何国?民将何民?”“快把董贼烧死……”种种强词夺理不一而足,象足了寄生虫反噬寄主。而最外圈的穷苦百姓听在耳里,对这个即将被活活烧死的胖老头渐渐暗生感激。
“董卓,你说我等吸食百姓血汗。”伏完脸上挂不住了,起身上前大喝道:“你也是朝廷官员,你的吃穿住行,难道不是吸食百姓得来的?”伏完此言一出,刚才还在强词夺理的寄生虫们顿时大声鼓噪,纷纷附和。
“当然不是。”康鹏等那些寄生虫稍微平静后,努力大声道:“不错,本相的吃穿用度确实来自百姓,可这是本相应有酬劳,在本相治理的雍并凉三州,还有现在的益州,官民士商平等相处,百姓都能吃饱穿暖,你们中间有人曾经到过本相管理的州郡,你们扪心自问,当地百姓能不能吃饱穿暖,再看看被你们盘剥的地方,就是这黄家庄附近的乡民,他们一天能吃上三顿饭吗?他们辛苦一年能买到一件新衣服吗?”
伏完哑口无言,垂首退下,而其他寄生虫见状,马上大呼大叫,不想让后面的百姓听到康鹏所说的话,可最远处的百姓中早有耳尖的人听到,悄悄的,康鹏的话就传遍了百姓之中,也有百姓曾经听说过被传为人间天堂的雍并凉州,至于亩产千斤的神米神果,那更是路人皆知的事实,不知不觉间,百姓们对康鹏的同情更深了一层。
“主公,赶快宣布董卓的罪证,一把火将他烧了,免得夜长梦多。”荆州大地主兼大士族蒯良见势不妙,生怕董卓把他在雍并凉三州施行的乱政传播到荆州的土地上,赶紧对刘表提醒。刘表也发现广场最外侧的穷苦百姓在交头接耳,也有些害怕,忙命人取众士族连夜书写的董卓罪状,准备当众宣读。
两百多本产直长安的长安纸书写的康鹏罪状,累起来有两米多高,传说昨夜众士族在书写这些罪证时,书写到伤心处,竟然有十几人泪流满面,更有人气得当场吐血,当然,这些话自然是众士林屈尊亲自向众百姓叙述的,可惜百姓们更关心今天是否能吃饱饭,这个冬天有没有冬衣可以穿暖,实在没办法因为这些传言就对董太师恨之入骨。
“董卓,看到了吗?”刘表指着那些书本得意洋洋道:“这就是你的罪行记录,林林种种,多达九百七十六条,真可谓天地不容,人神共愤。”
“有那么多?”康鹏轻蔑道:“那就请刘刺史念来听听,让众人看看,本相是否该死于你们这些小人之手。”
“好,本刺史就念与你听,让你死得明白。”刘表还真拿起最上面那本书薄,展开摇头晃脑念道:“天地之道,君亲为上,帝室之胄,贵兮,圣人天子,尊兮……。”花了一柱香时间,刘表才念完这本半指厚的董卓罪状第一页,刚翻开第二页,黄承彦马上低声道:“刘使君,这是董卓用诡计拖延时间,要想念完这些罪状,至少也要半个月时间,拣重点说。”
经黄承彦提醒,刘表这才发现又上了董卓的当,不由勃然大怒,奋力把那本罪状扔得远远的,指着康鹏大骂道:“董贼,你欺天罔地,灭国弑君;秽乱宫禁,残害生灵;狼戾不仁,罪恶充积塞野,天下共知,还需要什么罪状,今天本刺史就要为民除害,将你处与火刑,以证国法。”
康鹏无力的大笑,“本相欺天罔地?没有本相,朝廷早就连俸禄都发不出来了;本相残害生灵?没有本相开仓放粮,初平元年的北方大旱,要饿死多少百姓?益州被刘焉荼毒,难民别说过冬的冬衣和开春的种粮,就是过冬的粮食也没有半颗,没有本相,他们又要饿死多少?至于秽乱宫禁,好象是高坐在台上的两位大儒硬逼着本相迎娶两位公主的吧?而两位公主好象也是心甘情愿跟着本相到长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