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间,康德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
然后醒来。
他茫然地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一片黑暗。
旋即,神色骤然一冷,坐起身来。
身下是悍马的真皮坐垫。
“父亲,不要紧张。”
熟悉的声音从车载音响中响起。
康德晃了晃脑袋,先前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浮现。
不,还是不要浮现比较好。
心理压力积攒到了极限,然后迸发而出,把老爹当成了垃圾桶,宣泄了一堆负面情绪,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居然还哭了,后来……人就来了。
那个小女孩儿,那对母女,还有其他被救的人。
满城的星光。
一张张面孔,一声声感谢,也许在明日,人心又会生出变化,但今晚,他们由衷地感谢,不曾怨恨和责难。
这究竟是因为淳朴的道德与包容,亦或是来自国王的引导,还是人性善念的一道闪光……内里的缘由,内在的动机,原也不必深究,从大人到小孩,他们的表情真挚而诚恳,绝不是违心或者被迫。
这就足够了。
他们的善良和包容是天生的情感,还是后天的教育引导,有区别吗。
康德慢慢地揉着脑袋。
明明丹枫琉森之围未解,明明科莫拉之事还未结束,可内心的焦躁、狂怒、急切与暴戾,已经大大地消散和舒缓了。
……等一下。
康德神色猛然一变:“我睡了多久?”
“大概六七个小时,父亲。”
荷鲁斯说道:“没有任何电话,量子信号发生器也没有闪光,城市内没有发生交战,没有受到攻击,我监控着一切,父亲,再睡一会儿也没关系。”
康德活动了一下身体:“现在是睡觉的时候吗?开灯。”
车内灯光闪耀。
康德的脑子还是有点乱,他要把事情捋清楚。
当满城的居民在国王的带领下徒步而来、向他表达谢意的时候,谁也难以想象他当时涌动的情感,无法用语言来诉说,他们用古老的土著语言称呼他,很恭敬,也许是白天他展现的能力太过骇人,让这些观念有些古老的本地人产生了某种联想……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因为他想起来了,灯火阑珊处,科莫拉国王查卡特二世正在对他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就差在脸上写着“我带节奏了”这一行字。
他也见到了中国驻科莫拉大使,大使先生握着他的手,笑容诚恳而热情,说了一大堆场面话,看起来很是激动。
总之,周围都是友善的人,周围都是热诚的人,没有指责,没有非议,没有阴暗,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然后身心俱疲,越来越困。
然后就被父亲背到了车上。
好久没有被父亲背过了,他居然还能背的动。
然后就一口气睡了六七个小时。
从事情发生开始到现在,睡得最长最舒服最安稳的一觉。
醒来之后,想起种种还没解决的事情,以及出现的新问题,康德不禁叹了口气,恨不得就像荷鲁斯提议的那样,再睡一会儿了。
先前救人的时候,怒火攻心,什么都不顾了,像个超能力者一样四处闪现,萃取火焰,震荡大地,挥洒冰霜,希摩之鹰在天上乱飞,小部分的炼金骨架加上大面积的奥术之翼,傻子都知道这画风不对。
这种画面要是被拍下来,可不是天生神力能够解释的了。
他想起了大使先生古怪的眼神和异样的热情。
以及父亲那“不要说漏嘴、我撒谎了”的眼神暗示。
——所以老爹做什么了?
康德陷入沉思。
他这一代,对报效祖国有着天然的热情,也不反感与政府的合作,他不介意让国家知道他与众不同,也愿意为共和国做一些事情。
之所以从辉沙回到地球后没有立刻投奔国家,是有两种顾虑在。
第一种是个人自由。
投奔国家后肯定不会被切片,但作为国家重器和战略人形,政府肯定恨不得化身二十四小时超级保姆跟着你,生怕喝水凉了吃饭不香的,出国旅游基本上是甭想了,生活范围内哪怕出现了一个外国鬼子都要查人家祖宗三代,所以日常生活必然会有一些不便,以及潜在危险。
第二种顾虑,则是异世界了。
如果将异世界的事情和盘托出,那基本上他的重要性就要上升到与国同休的国器级别了,一整个异世界,简直是新世纪的新大陆,上次中国错过了大航海时代,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都知道,这一次是断断不肯撒手的,只要康德敢说,一整个国家机器就会全力开动、为他助力……
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但还有坏处。
坏处其一,若是谋事不密,万一走漏消息,就不是美帝派个杀手、下点黑脚的事儿了,稍有不慎,怕是就要打成全球大战。
坏处其二,现在歌德还是打成一窝粥,许多恩怨、内耗、动乱和战争,尚未消散解除,各族的仇恨,各国的纠纷,天外的强敌,内部的动荡……在这种情况下,另一个世界的现代文明以强势的姿态干涉进来,必然会因各种冲突和矛盾酿成巨大的战火,其烈度不会比地球这边的三战逊色多少。
那个时候,又会有多少人死去,又会有多少人的命运被改变。
暂时,他还不想让事情变得那么复杂。
现在的他,只想赶紧解决两边的事情,过几天安稳日子,并不想现在就被国家机器和民众的意志推动着去连接两个世界、卷入新的巨大漩涡。
“好麻烦啊……”
怎么应对接下来的局面,康德脑袋里有了个大体的想法和思路,这个念头在先前救出父亲和国王之后就产生了,现在他要与父亲对对口供。
“我爹呢?”
“就在不远处的临时营帐中,与国王和大使先生讨论问题和事项,我一直关注着那边,没有问题……哦,他来了。”
车窗摇下,康劲竹大步走来,望着康德,面露喜色:“不多睡会儿?”
康德摆摆头,示意父亲上车。
康爹坐进副驾驶,面带笑意,望着儿子,尤其是看到儿子眉眼间积蓄的阴云已经散去,不由笑得更开心了。
康德瞪眼道:“笑屁啊。”
“我开心啊。”康劲竹笑道,“自以为翅膀硬了的儿子终究撞到了南墙,在老父亲怀里嗷嗷大哭,一次深刻的父子交流。”
康德阴恻恻道:“要不要我去趟王宫,看看能不能找到你遗书的残片,然后用预言系的法术还原一下?”
这操作立刻唬住了康劲竹,他立刻说道:“我错了,再也不提了。”
康德哼了一声。
康爹之所以这么忍气吞声,也不止是怕了儿子的要挟,通常来说,这个时候他应该复述一下儿子当时的话语和哭诉,就算这逆子真的能把那封遗书找回来,大不了也是互相伤害嘛,先赚够本儿再说……本来是这样的。
可是,康德先前所哭诉咆哮的话语,是无法作为黑历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