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是从地里钻出来的。”
秦梦瑾的声音透着一丝不安。
康德轻轻吐出一口气:“具体情况呢?周围城镇,多远?上面怎么说?”
秦梦瑾还没回答,康德只觉得肩膀微震,小满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又露出了痛痛的表情,摸着自己的颈子。
她语气茫然道:“几点了?”
康德伸手按了按她瘦削又温软的脖颈,对电话里说:“稍等。”
秦梦瑾顿了一下,然后说道:“刚起床?”
“还没睡。”
秦妹子彻底不说话了,天知道她脑补了什么。
康德捏了捏小满的脸:“去床上睡吧。”
小满依旧是迷迷瞪瞪,往康德怀里倒。
康德无奈,将她整个人拦腰横抱起来,用客厅的空调被裹着她,打开门,来到小满家门前,输入密码,一路将她送到了床上,盖好了被子。
女孩儿在被窝里打了个滚,双腿夹住被子,脸蹭了蹭,就睡去了。
康德看了她片刻,离开小满那放满手办、贴满海报的房间,关上了门,来到王家的厨房,打开冰箱,拿出鸡蛋和烤肉肠,又取了面粉。
他一边调制糊糊,将手机打开免提,放在桌子上:“说吧。”
秦梦瑾立刻作答:“地图已经给你发过去了,人口大量失踪的城镇,最远距离珠尔班大概十五公里,都是首都周围的卫星镇。”
康德皱眉道:“没有疏散吗?”
联络官淡淡道:“那里是非洲,而且是比亚冈,而且是国家政府消失的比亚冈,富人可以驾车逃跑,穷人连去哪里都不知道。”
康德轻轻一叹。
秦梦瑾听到这声叹息,立刻安慰道:“别太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啊?”康德愕然道,“这当然不是我的错,为什么你会这么说?”
联络官妹子也愕然:“不,我的意思是,啊,你能这么想就好……”
康德也想明白了对方的好意,只是这位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并不了解他的人生,他笑了笑:“感谢好意,不过秦小姐,我并不信奉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种话,如果我要为所有无能为力的事情内疚自责,那我早就疯了。”
丹枫琉森之战如果去得更早一点,是不是可以拯救更多的歌德人?瓦伦坦时如果不离开,是不是有更多人会免于一死?莫亚尼之战如果他做的更多一点,是不是有更多的科莫拉人不必死去?
这些事情要是不想明白,早就自闭到死了。
尽力而为,就不会有遗憾,只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只由自己的道德和魂灵来承受所有的结果,践行意志和信念。
所以不容忍非议,不原谅指责,不包容迁怒。
电话那头,秦梦瑾眼中流露出讶然,她有些措手不及,因为康德的性格和回答出乎意料,使她再次修改了评估。
她一边与康德交流,一边心分两用,在电脑上敲击着一段话。
“道德感与其能力匹配,成熟而稳固,另类的心如铁石,或者说,心如钻石,坚硬而璀璨,有一定的危险性,因为这样的人不会在原则问题上妥协,并且会在必要时采取最激进的策略,譬如营救父亲时的所作所为。”
每一次新的发现,都会归到康德的个人评估档案中。
她一边写,一边聊天,还有心思暗中抱怨和吐槽。
无论是从能力还是性格亦或是光荣事迹,康德显然都是最危险的。
无法从精神和信念上激励和笼络,只用钱和物质也不太保险,而且还是个老油条,听起来就身经百战,偏偏还极度危险,从档案上来看是个人畜无害、乐于助人、有责任感的棒小伙子,结果父亲失陷科莫拉之后就疯了。
大开杀戒,而且是残酷的虐杀,不以排除敌人为唯一目的,用于逼供,用于恐吓,乃至泄愤,那现场,被事后去收尾的同事评价为“从现场来看是极为严重的反社会人格,建议立刻收容”。
可偏偏这样的人,居然能在莫亚尼无辜平民遭遇浩劫时挺身而出。
她一直对此感到很奇怪,人是一种复杂的生物,而现在才明白,这个最近才进入国家视线的年轻人,已经有着成熟而稳定的道德观与人生信念,不会被外物所移。
真不知道他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从哪儿磨砺出这种心性的。
她打叠精神,继续回答康德的问题。
康德在询问了受害城镇的范围、稍稍确认了一下蝗虫的活动范围之后,立刻问了下一个问题:“咱联合国五常的兵马什么时候出动啊?”
——看吧,老油条子。
秦梦瑾撇了撇嘴。
听说这事儿之后,不仅不自责,也不立刻赶到现场想办法弥补和搜寻,第一反应居然是问五大流氓的打手队什么时候到位。
英雄难道不应该单枪匹马拯救世界吗?
秦梦瑾哭笑不得,心说他还拎得挺清。
可却不懂得政治的精髓啊。
她叹了口气:“消息才刚刚送过来,据说要进行领导人级别的紧急电话会议了,但想要达成共识还是很难……”
康德皱眉道:“为什么?蝗虫都开始扩散了,受害者会越来越多的。”
“可毕竟是非洲,离大家的地盘十万八千里,对吧?”秦梦瑾淡淡道,“各国本来都是本国利益至上,干涉比亚冈的变故,如何合作,投入多少,使用什么武器装备或者手段,如何统一调度,谁来负主要责任,谁承担最多,谁来做指挥,如何协调……这些事情,至少要吵一个月。”
一个月,西非都被吃光了。
但只有西非被吃光了,瞒不住了,内斗不休、互相戒备的诸国才会真正意义地联合起来吧……毕竟这个星球上地域不同、人种不同、语言不通的国家们,从未真正意义地联合起来去做一件事情。
而是依然在抢掠,在敌视,在压迫,在算计,在制造痛苦。
与几千年前并无本质区别。
只是效率更高罢了。
真正联合起来去做一件事……呵,能做到的话,人类早就殖民火星了。
秦梦瑾继续道:“而且,比起比亚冈的困局,诸国更在乎的,是别的事。”
“什么?”
“解释啊。”联络官无奈道,“无论是向比亚冈发射核弹,还是以远程火力轰炸,乃至于派兵清理,这事情总归是瞒不住的,比亚冈虽然是落后的非洲国家,但珠尔班却是个旅游城市,一千多名游客也在失踪之列,这事儿要是闹大了,消息散播开来,政府该如何向民众解释比亚冈发生的事情?”
“出现了一种变异的吃人的蝗虫,然后将一整个城市的人全都吃掉了?这会引起全球范围的恐慌……后果你应该明白。”
“或者直接坦白说,我们的世界最近发生了一些变化?”
“这同样会造成更大的恐慌,同样会造成一系列不可知不可控的动荡。”
“毕竟你懂的,人类这种生物啊,所擅长的事情,第一是胡思乱想,第二是自己吓自己,第三是盲从……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好,但他们知道的越少越好,毕竟从政府这种机关诞生之初,无论中西,无论古今,职责就是维稳。”
康德提醒道:“水表,水表。”
气氛活泼了一点,秦梦瑾笑道:“只有我们查别人水表的份儿。”
于是康德惊喜道:“我也能去查吗?”
“有消息的话,我们会通知您的。”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像企业招聘时面试官的敷衍呢。”
“嗨,看破不说破嘛。”
就冲康德在科莫拉的表现……连水表都不敢让轻易让他去查的。
万一嫉恶如仇、打得血兹拉一片,你说他吧,他不爽,也不服管教,不说他吧,弄得没法收场,两边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