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蒂娜房间的路上,遇到的女仆和侍从们都不像往日那般崇敬热情,而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匆匆行礼之后,低着头小跑离去。
觐见之厅的歌德权贵们尚且刚知晓远港之战的结果,何况是她们。
突然看到康德出现,一定是吓了一跳吧。
康德摇了摇头,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就像洪三所说的那样,经历了辉沙与瓦伦坦的战事,他对某些事情早有预料,无论是市民的反逆还是权贵们的站队出卖,都在情理之中、预料之内,没有什么不可置信、痛心疾首……他根本就没指望什么。
骑士果然没有说错。
不要因为他的死而轻信所有歌德人。
你看得还真透彻啊。
康德缓缓地走动,刚刚发生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
从全面宣战开始,与歌德的关系,势必回不到歌月战争刚刚结束、蜜里调油的时刻了吧。
那些人只能在敬畏中退让和臣服,或者在反抗中毁灭……别无他路。
与权贵们彻底决裂,并非是单纯为了报复、惩戒或者泄愤,还有别的考量,末日之音的低语,时空闪回所传达的来自未来的信息,未知而强大的敌人正在慢慢勾勒出轮廓,他需要更多的力量,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
但在这之前,要排除无法团结的。
以及阻碍。
这意味着一个古老阶层的衰败甚至消亡。
许多人将会死去,剩下的人也会不断地失去,他们也许会因此串联,奋起反抗,进行阻挠,但地球的历史已经昭示着正确的方向,只是每一次变革都伴随着战争、流血和死亡……次次如此。
我为即将发生的事情感到遗憾,克利夫兰。
但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也会站在我这边。
因为你一定知道,我向你承诺的、强盛而有尊严的歌德,属于每一个勇敢者、勤劳者、明智者和牺牲者,而非见风使舵、自私自利的蠢货们。
即使你是贵族,也一定会站在我这边。
就像洪三所说的,即使这世上有三分黑和六分灰,哪怕自私的贵族们冷血精明,愚蠢的平民短视盲目,那终究还有一分纯白无暇的,足以成为殉道者和牺牲者们为此奋战的全部理由……
你警告我不要轻信所有歌德人,尼克也早已知道他会面临无数的背叛和白眼,但你们也相信,这个国家同样存在着美好和伟大的人和事。
你,尼克,蒂娜,乃至史黛拉,希尔梅莉亚,甚至是大公。
只要有你们在,歌德就并非全然没有希望。
我会遵守我的诺言,给予这个国家更好的未来。
相信我。
好好看着吧。
康德轻轻推开了房间的门。
他看到温暖而明丽的阳光从巨大的金琅木窗框中撒入房间,将灿烂的金发映衬如画,美丽的身影背对着他,站在窗边。
听到声音,蒂娜的背影微微一颤。
坐在一旁的瀑雪剑圣默默起身,自从蒂娜被软禁之后,大公就将妹妹派到女儿身边,这当然不是监视,而是保护。
希尔梅莉亚默然注视着康德,片刻之后,无声一叹。
她轻轻地拍了拍康德的肩膀,无声离去,带上了门。
康德轻轻地走近,犹豫了片刻,从背后环住了蒂娜的腰肢,盈盈一握,纤细柔软,透过轻薄华美的织料,能感受到那弹性与温度。
蒂娜的身子又颤动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后仰,将整个背部都贴紧了康德的怀抱,公主殿下的发丝在鼻尖撩过,带起一丝撩人的幽香,康德的双手下意识又收紧了一些,他能听到蒂娜的呼吸变得急促。
就这样抱着,谁都没有说话。
语言已经没有意义了吧。
因为他已经回来了,而她也等到了一直在等的人。
不再是辉沙镇的被迫别离,不再是无能为力的绝望。
也没有悲伤的结局和无人的坟茔。
那一天,与瀑雪剑圣一起回到辉沙镇的蒂娜,只找到了康德遗落的战斧,那时的她认为康德已经死去,带着无尽的悲伤、绝望乃至疯狂投身于那一场看似没有结果的战争,而现在,她等到了她想等的人。
但是……
几滴清泪悄然洒落。
她倚在爱人的怀抱中,享受着令她安心和舒适的怀抱,只是眼睛还是望着窗外的景色,目光空灵,仿佛看到了好久之前。
蒂娜轻声道:“我一直觉得,劝说父亲同意我出使帝国、沿途被精灵截击、被暴风吹到圣印列岛上,是这辈子众神所赐予我的最好的事情,因为在那座岛上,我遇到了你……我现在依然是这样想的。”
她伸出手来,握住了康德环在她腰间的手。
“只是……”
她的声音出现了一丝颤抖:“我不确定对于你来说是否同样如此……康德,你卷进了一个国家的战争,与这个世界上最强的霸权作战。”
“这个国家亏欠你良多,甚至在你依然为这个国家而战的时候,就非议你,指责你,怀疑你,背叛你,我一想到这件事,就想把他们全杀了,我一想到这件事,就觉得我不配,我们不配,歌德不配拥有你……”
康德轻声道:“没关系,我原本就不是因为他们而来,也不在乎他们做什么、想什么,我……”
“——可我在乎啊!”
蒂娜的喊叫打断了他的话,公主挣脱了他的怀抱,转身,美丽的湛蓝色眸子已经变得通红,她抓着康德的衣襟,仿佛害怕失去他一样紧紧地攥着。
“我在乎你的感受,因为我害怕,害怕你有一天终于厌倦于那些蠢货,害怕你有一天一走了之,我想费尽心思讨好你,我想用尽一切办法留住你,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让你一直在我身边,因为……因为我爱着你……”
她抱住康德,用力地搂住,纤细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但……但正是因为我爱你,所以不想用那种方法约束你,我想得到的是你真正的爱,而不是源于负责任之类的……所以我一直忍耐着,我很害怕,害怕你有一天终于做出选择,害怕有人比我抢先一步,我想主动出击,却又怕你为难,我想让你选择,却怕你离开我……”
她呜呜地说着,低泣着,她伏着康德的肩膀,想要咬下去,但却在牙齿接触的刹那慌忙地松开,她实在舍不得让他感受到一点点痛楚。
“呜呜呜呜……”
低声的、压抑不住的哭声。
“我是个坏女人,康德,我下令洪三将那些散播谣言的人杀死,将那些抗议的人杀死,毫不留情,株连,屠杀,毫不犹豫,一道道命令,我不介意变成杀人魔王,我不介意被父皇和哥哥姐姐们误解,我不介意被那些贵族们辱骂和敌视,但我这么做的目的,不是为了维持局势的稳定……”
她哭道:“我只是在划清界限,我知道我的手段越残酷,我的立场越明确,我的态度越激进,你就会越发想着我的好,你的心就会更加偏向我,我是个有心机的女人,我这么做是有目的的,我是个坏女人,但是……”
“但是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啊……”
她哭得一塌糊涂。
“你到底需要什么,我不知道啊,还能为你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啊……”
“我只能这么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