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远港到机场。
从机场飞向破碎群岛。
从破碎群岛返回蔚蓝舰队。
熟悉的海风拂面而来,妮希雅丝沿着扶梯一路走下飞机,即使前往远港时已经乘坐过一次,可她依然为这划时代的炼金魔导器感到赞叹和震撼。
这里是破碎群岛,她能够听到海潮的呼啸。
从远港到这里,一千多公里的路途,不过是一小时的时光。
这个速度,比航船和飞兽快了许多倍,虽然比起瞬息即至的传送阵仍显太慢,但大型的飞行器可以承载千人,可以承载巨量的物资,虽然不知道消耗几何,但必然比昂贵精密、耗能巨大的传送阵要方便许多。
就像是破碎群岛大撤离行动。
以评议会倾国之力,也无法比康德做得更好了,而妮希雅丝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依然从今晚远港的广播中听到了当时的盛况——一架架钢铁之翼划过天际、架起星空之桥,将恐惧不安的人们救向安全的彼岸。
何等壮阔的一幕。
她走下扶梯,自这片机场向远处眺望,波光粼粼的海面折射着月光,五光十色的反射灼灼荡漾,仿佛有无数奇珍异宝浮于海上。
那确实是珍宝,自天外坠落而下的奇物,也是蔚蓝舰队来此的目的。
妮希雅丝收回目光,无声叹息。
那日禁咒横空、极光闪耀的恐怖一幕,她曾亲眼目睹,自天外坠落的奇物,想必也是康德以禁咒轰击强敌所产生的遗骸。
换句话说,这是他的战利品。
无论以哪一个国家、哪一个种族、哪一个组织的规则和逻辑,他都对这些战利品拥有无可置疑的所有权,因为这是属于他的胜利。
但评议会说不。
理由是“按照针对天外物质的公约和规则,评议会有权利和义务派遣特殊部门确认其来源和无害”,所以蔚蓝舰队扬帆而至、形成对峙。
平心而论,这个说辞极有道理,妮希雅丝也打心眼里认同这项准则,因为自古至今,因天外异质而造成的政变、屠杀、灾难和浩劫数不胜数——那些自宇宙中降落凡世的物质,大部分都充满了恶意和敌意。
但这次不一样。
虽然评议会的命令是“为了世界的安定与和平而坚守战斗”,但妮希雅丝依然从那一道道迫切的公文中嗅到了贪婪的味道。
就像是之前她曾数次奉命剿灭海盗,也曾率部镇压过南方群岛的数次动乱,剿灭海盗究竟是为了保护无辜的航船和水手,还是确保某位议员的名下商路能够畅通无阻,镇压动乱是保护当地被屠杀的平民,还是防止某个大家族的种植园不至于被烧掉——想要分辨,其实也不难。
虽然星空议庭从未透露,但妮希雅丝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们想要那些未知的天外物质……非常之想。
不是为了安全,而是为了利益。
于是,她和蔚蓝舰队就被推到了一线,在毁灭一切的禁咒阴影下,与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男人对峙。
于是,她度过了此生最纠结、最痛苦、最迷茫的一段日子。
多么奇妙啊。
她所统帅的蔚蓝舰队,那个被她称之为家的地方,给她带来无数荣耀、满足和骄傲的军队,此时此刻让她感到无比陌生,平日里忠诚勇敢、唯命是从的官兵们渐渐离心离德,开始对她阳奉阴违。
她所效忠的国家,也不断展露出了失态的贪婪和冷血,编织谎言,给予虚假的承诺,为了所谓的利益,让官兵们在禁咒的威胁下盲目作战。
甚至是她称之为父亲的男人,为了所谓的家族的荣誉,不断地逼迫着她的女儿放弃军人的尊严和荣耀……
相比较之下,被她的舰队和她所效忠的国家判定为“潜在敌对势力”的敌人们,竟然给予了她尊重、礼遇和快乐。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当她满怀耻辱踏上破碎群岛的土地,想要用自己的尊严和荣誉甚至更多的东西来换回被俘的士兵时,想象中的奚落和羞辱并没有发生。
她那一次甚至没有见到康德,只见到了他的女儿。
回避的理由是“在这种情况下与妮希雅丝小姐相见,只会让您尴尬羞赧”。
她承认,在那一刻,她的心脏就像是被大锤击中一样,她甚至能够想象出康德说这句话时的笑容,就像第一次见到对方一样……那笑容温和而有力量,平静谦逊的外表下酝酿着克制却浓烈的火焰。
他甚至优待了来自蔚蓝舰队的俘虏,哪怕理论上来说,那些都是粗暴的恶客甚至抢劫犯,想要抢走和偷走属于他的战利品。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像是游戏一样,每一天,蔚蓝舰队都会绞尽脑汁、发动奇袭,然后被破碎群岛方面一个一个打进水里捉住,两方甚至产生了默契——每一次大败亏输之后,妮希雅丝都会去一趟。
哪怕她带不回一个俘虏,哪怕她知道康德会好好地优待每一个被俘的士兵,可她还是要去,她不知道这种行动到底是基于指挥官的操守和责任,还是她想要逃离那个让她越发沉闷、无法呼吸的舰队,哪怕一刻也好。
或许两者都有吧。
蔚蓝舰队与岛防舰队的冲突越发激烈,可这已经与妮希雅丝无关,评议会的解职命令迟迟未到,可她的指挥权已经名存实亡,这场儿戏般的战斗与她无关,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就是去破碎群岛转转。
她的新朋友阿福,每天都会热情地招待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美食,还有那可爱女孩子的一眸一笑,所有的一切都让她心情舒畅。
这曾经辉煌、一夜破败的破碎群岛,也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如果用两个词来描述新的破碎群岛的话,那就是……
秩序。
以及快乐。
岛上的驻军,巡逻的舰队,挖矿的矿工,搜索队和勘探队,他们以高效的形式被组织、被命令、被统御,有条不紊,就像是一具精密的仪器,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秩序的美感,指挥在这里变成了一门艺术。
还有快乐。
所到的每一处都是笑声,甚至来挖矿的矿工都很快乐,那些兽人明显不是买来的奴隶,因为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奴隶主允许他的奴隶全身都挂满铁器……她从来没有见到挖矿都这么快乐的绿皮。
所有的一切都很新奇,甚至让她忘记了蔚蓝舰队的沉闷。
她甚至去了几次战俘营,那里的伙食居然比船上的还要好,战俘们的脸上一点都没有被俘虏的羞耻和愤懑,而是傻乐傻乐的。
他们组织了几场球类运动,也会在管理者的带领下聚在一起唱歌,有时候会听广播,也会举办某种类似于茶话会般的诡异活动——就是一群人坐在一片空地,从底下随机挑出几个人,让他们讲自己的故事,自己的经历……
种种所见所闻,真的是奇怪极了,几天几夜都讲不完。
妮希雅丝在阿福的带领下游览着这正在重建的岛屿,她在这里看到太多新奇的事物,除了惊讶之外,心中还有疑惑不解。
因为她隐隐觉得,这些见闻、细节和线索,似乎能够拼凑出某种东西。
就像是一座精灵哨塔就是一个典型的暮月军事体制结构,就像是帝国边陲的一座行政要塞就是这个大帝国冗杂低效的行政体系的缩影,那破碎群岛的重建工作中所流露出的秩序和理念的本质,又是什么呢?
——这个令她不安的疑惑,在远港得以解开。
面对今晚的邀约,她鬼使神差地答应了阿福,但却在远港碰到了康德,她一开始怀疑这是一个设计好的巧遇,但后来发现,真的是偶然。
而且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在远港所看到的东西。
康德的思想、信念和慈悲。
以及他给予远港每一个人的希望和爱。
即使是出卖苦力为生的、最不起眼的贱民,也能在他的城市中用辛勤工作来换取尊严和生计,不到月余时光,最卑微愚昧的人就能重塑人格、确立尊严、拥有希望,那一家五口在通明的灯光下漫步的情形,多么美好。
那是她永远所难以忘怀的一幕。
也是她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人生。
像这样跟家人无忧无虑走在一起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呢?
“你……你还好吧?”
呼唤声将妮希雅丝从沉思中唤醒,提督小姐转头看去,手持威慑之剑、令诸国噤若寒蝉的震旦之龙此刻就站在她身边。
神色竟然有些惴惴不安。
妮希雅丝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不过是担心她又哭出来而已。
“真是的……”她喃喃道,“怎么来的这么晚啊。”
康德疑惑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