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部已登上蔚蓝舰队指挥旗舰,局势得以控制。”
通讯频道中响起了阿福的报告。
于岛上统揽全局的康德微一挑眉,他想要动身去看看,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情况如何?”
“妮希雅丝姐姐受了一些伤,但没有生命危险,已进行战地医疗救助。”阿福声音压低,“她的父亲去世了,应该是为了保护她。”
康德怔了一下,然后轻声道:“啊……这真是……”
“经过初步的询问,我们还原了当时的情况……船上的人想要谈判和投降,可特使奥斯科自知必死,所以趁乱挟持了妮希雅丝姐姐以进行胁迫,危急关头,是安东尼先生拼死救下了他的女儿,因此伤重不治,他身上的重要器官多处遭遇破坏性伤势,异界的超凡医疗也救不了他。”
康德听闻此言,记起了对安东尼的评价和印象。
这样一个扭曲的功利动物,居然也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想不到啊。”
阿福语气平静:“情理之中,这应该不涉及父爱……毕竟以他的视角看来,我方大获全胜,舰队即将抵达,妮希雅丝姐姐是他生命安全和家族前途的最大指望,当然要不计代价救回来。”
舰娘与妮希雅丝成了好朋友,也对这位提督姐姐的人生经历和家庭故事多有了解,因此对安东尼印象极差,甚至满怀憎恶。
康德轻声道:“恐怕不是啊。”
“嗯?”
“阿福,凡人不一样的,无法在最危机的关头依然权衡利弊、冷静行事,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凡人通常会顺从本能行事,根本无暇细思权衡,只能在事后恍然醒悟,那一刹那的抉择到底是因何而起,谁能说得清呢。”
康德低叹道:“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吧,但我依然愿意相信美好的品质而非冰冷的算计……尤其是以生命为代价的前提。”
阿福沉默了一小会儿,轻声道:“嗯,但我依然认为,父亲跟他不一样。”
康德只是一笑。
“还有。”宝贝女儿接着说道,“那个奥斯科被船上的人擒获……他被切下了一腿一臂和三根手指,失血极多,本该很快死去,但有人动用了极珍贵的魔药和愈疗卷轴,不计代价保住了他的命,然后把他交给了我们。”
康德啧了一声。
说起来,这个特使奥斯科较冤,因为一句不知情的口嗨就招致了中国人的无端杀机,实在不符合孔夫子不教而诛谓之虐的教诲。
但管他呢,爷没有素质,也不讲道理。
他想了想:“先关起来,保住命,问一问妮希雅丝有没有兴趣亲手报仇,这人已经不重要了……我比较感兴趣的是,谁这么聪明?”
阿福答道:“是那个奥克辛顿议员。”
康德这回来了精神了:“啊?他还在?咦什么情况,他怎么没跑?”
他先前跑去临时使馆找评议会交涉,不见奥克辛顿的人影,就知道对方肯定跑到了蔚蓝舰队这边,这不足为奇。
奇怪的是,刚刚发生了这么劲爆的大场面,这厮居然没跑?
阿福嗯了一声:“旗舰的传送阵不知为何被毁掉了,所以没能跑掉,我问他们怎么回事,他们只是含糊其辞,说是被友舰误击,恐怕另有缘由。”
康德失笑道:“那他真是赶上了。”
“是,现在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左右乱转,求着说想要见您呢。”
“哈,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康德心中略略一转,便想明白了奥克辛顿议员的尴尬现状。
整支蔚蓝舰队全军覆没,伊蓝-泰尔投机行动血本无归,评议会可谓损失惨重、灰头土脸,别的都好说,一支主力舰队的覆灭可是天大的事情。
所以,星空议庭肯定要对军方有个交代。
本来呢,这种由议庭全体做出的决策,其后果理应由议员们全体负责,而全体负责,那就无人负责,议员们一定会联合起来,用各种各样的车轱辘话将这事儿翻来覆去地扯皮推诿,直至大事化小,让各方在无可奈何、身心俱疲的情况下接受妥协的主张,最终变成无事发生。
但这个只是下策。
什么是上策?
上策就是一位有担当的伟大的勇士挺身而出、扛下所有,以自己的名誉和前途为代价,为这个巨大的失误全额买单,换来星空议庭置身事外,为此,他要身败名裂,以换来当事人们怒火的平息,他还得献出名下绝大部分的利益、产业和财富,以让受到损失的各方满意,如此,大事可定。
而在这过程中,星空议庭所需要做的工作只有一件。
那就是让这个可能不愿意的勇士愿意。
原本呢,世风日下,人人自私为己,难寻此等无畏的勇士,毕竟议员们都是有火种的,哪肯做这种损己为人的蠢事,可奥克辛顿议员好死不死地刚好就在蔚蓝舰队之中,那作为舰队地位最高、责任最大、声望最隆的大人物,他毫无疑问会被大义灭亲的星空议庭硬点。
破家之祸在即,灭门之灾不远,也难怪奥克辛顿议员急成陀螺,死皮赖脸想要见康德……他得为自己和家族挣命。
“不见。”
康德笑道:“把人都压下去,先关起来让他急一会儿,真是意外惊喜,我还愁怎么跟评议会抡王八拳呢,枕头就送来了。”
他想了想,补充道:“哦,这可是个大人物,得小心评议会把他弄死,那个‘淦男人’式移动监牢给他安排上吧。”
“好。”
阿福柔柔地笑了一声,然后语气变化,小声道:“还有啊,父亲,妮希雅丝姐姐她看起来很伤心很失落……您不跟她说几句话吗?”
“啊?”
康德摸了摸脑袋,露出了为难之色。
讲道理,他现在跟这位提督小姐的关系已经极为尴尬——一开始确实交情极佳,惺惺相惜的那种,但后来这交情掺杂了远港与评议会的博弈,就渐渐变了味,达成谈判之后,面对对方的质问,他甚至说了一些听起来很钢铁直男的话,看起来也重重挫伤了妮希雅丝的自尊心。
至于刚刚发生的事情,就更操蛋了……
“还是别了吧,还能说什么呢?感觉怪怪的。”
康德叹了口气:“我刚刚差点用禁咒砸死她啊,哪怕最后停下来了,但她想一想先前的事情,就知道我是什么打算了……跟她说话,徒增尴尬。”
阿福语气古怪道:“父亲,您……”
还没等她说完,康德就继续说话。
“就这样吧,你来替我开解和安慰一下她,告诉她,我为她父亲的事情感到遗憾,也为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感到惋惜。”
“以及,我希望她能够配合我们,命令和引导蔚蓝舰队完成投降,并维持秩序、呼吁全体舰队成员完成有序的投降工作,向我方完整地移交蔚蓝舰队全部的军事资产和作战单位,转告她,这是我的请求,因为今日流的血已经太多了,我承诺善待投降的官兵,保证他们最基本的人权……”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投降的命令以奥克辛顿的名义发出,她只负责执行议员的命令,这无损于她的名誉,我也不会将她视作俘虏。”
“此事结束之后,她将一直自由,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去她任何想去的地方,我和远港依然会视她为友,无论她在何方、在做何事,只要她的行为不损及我方的利益,那我们会持续为她提供礼遇、优待和支援,以报答她今日正直的义举和无私的贡献。”
这次行动的最大收获应该是较为完整地控制了伊蓝-泰尔的遗产,可蔚蓝舰队方面的收获也不容小觑。
那可是一整支魔导化主力舰队。
康德已经想好了这支舰队的用处——将其大卸八块,拆下所有的超凡模组,譬如魔导核心、特种弩炮组、舰载攻击魔导器与超魔战辅助魔导器等等等等,然后将其用于海军绿皮魔改舰队的魔导化改造。
但这计划的前提,是蔚蓝舰队的官兵们能乖巧地投降、将所有的舰队军事资产完整地移交,而不是启动自毁系统、将重要的装置炸得干干净净。
达成这目的,固然需要武力的恐吓和威胁,也需要耐心的安抚和承诺,后者的工作,妮希雅丝是最佳的人选。
所以,即使双方的关系已经极为尴尬,康德还是硬着头皮向对方发出了最后的请求,此事结束之后,大家都要分道扬镳了,但这个人情不能不承,所以他做出了那样的许诺,无论何时何地,她都是自己和远港的朋友。
就这样结束吧。
“……没了?”
阿福等了一会儿,声音透着无比的愕然。
“啊?”康德纳闷道,“什么?还有什么?”
“……唉。”
“怎么了?”
“……好了我知道啦笨蛋爸爸。”
阿福切断了通讯。
康德握着通讯器,心中一沉,一时之间,他心中竟然有些莫名的压抑。
——被女儿主动挂断电话了。
——被乖女儿主动挂断电话了。
——被乖女儿嫌弃抱怨地主动挂断电话了。
正当他陷入这莫名的忧郁之际,逆子的通讯传来。
“父亲,对伊蓝-泰尔遗民的收容工作不太顺利。”
面前的屏幕切换影像,那些上古遗民如旱鸭子般在水里扑通,好在这些战争机器虽然强行关闭作战机能,但并没有切断最基本的维生系统,早前大开杀戒、凶悍无比的罪民们此刻慌乱无比、哇哇大叫。
对于破碎群岛方面的打捞和收容工作,他们也不断挣扎、极不配合。
荷鲁斯说道:“虽然威胁不大,但难以控制,效率不高,我尝试过杀鸡儆猴,可他们见到同伴被杀,只有少数退缩,更多人则是群情激愤。”
康德皱眉道:“还是要找到他们的统治阶级。”
“已经找到了九个,并且勒令他们维持秩序,但语言不通,交流困难,但他们大概领会了我们的意思,正在尽力安抚周围的族民。”
铁儿子回答道:“但我对此心存疑虑,语言不通是最大的问题,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我和阿斯托尔福正在尽力反向解析和分析他们的语言,语言学家已从远港起飞,但这需要时间……”
康德想了想:“还是要找到他们的最高领袖,还有潜艇军官所说的那个爱芙,那一支代表着抵抗力量的伊蓝-泰尔,我们可以跟他们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