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这还真是让我松了口气。”
来自格里芬颠倒黑白的污蔑和指责并没有引起康德的愤怒，反而让他感到安心——因为这意味着敌人打算在明面上跟他干上一架。
总好过这厮躲在阴暗的角落整天想着怎么膈应和袭击你。
他下令道：“团结部，该干活了，向民众解释真相，确保评议会派系部队的情绪稳定，和平部，派出侦察机，对评议会北方城市、尤其是边境地区进行重点侦查，先前的动员令继续维持，我们要继续召集部队！”
蒂娜与荷鲁斯答应，铁儿子沉声应道：“要进行先发制人的打击吗？”
“制定相关计划。”
康德说了一句，然后叹了口气：“不过这厮敢这么快跳出来，如果我所料不错，他应该做好了准备，并不会犯先前的错误。”
他看向幕府大臣们：“形势未明，在敌人做好准备的情况下，再度冒进已经是不理智的行为……诸位，这场仗是要硬打了。”
董天命抚须道：“奇兵不可久恃，两国之争，当然要堂堂而战。”
帝师说完，看了一眼左右，在场的幕府大臣里，论情分关系，他与康德较为疏远，甚至不如弟子洪三，从某种角度来看，这其实是好事。
有些事情别人不方便说，他却可以直言。
“敢这么快发声，可见敌酋已不惧主公偷袭，如果老臣猜测不错，那格里芬手中必然掌握着不止一座减速力场、神代机关，甚至还有别的手段。”
董天命询问道，“那么敢问主公，如果来日在敌人城市甚至两军战场，格里芬摆出那减速力场，使得禁咒无法竞功，甚至于常规的炼金武器威力都受到影响……主公要如何以堂堂之师战而胜之？”
几乎所有聪明人都能想到，康德之所以威凌大陆，所倚仗的就是禁咒之利，现在质量投射被克制，意味着最大的威胁已经不复存在，这不仅会让敌对康德的势力蠢蠢欲动，也使内部人心动荡。
“炼金武器并不只有动能杀伤一种，我们的军队也不仅仅装备着我的炼金武器。”康德回答道，“化学能武器，还有凡世的炼金兵科，乃至伊蓝-泰尔的战争技术，震旦的机关符篆，以及悖论元素的实战化运用……这几个月来，真理司的武器技术研究进步神速，这一场战斗中，即可投入实战检验。”
关于地球的事情还不能细说，康德只是对董天命说道：“胜利的法则早已确认……战争只是政治的延续，我现在思索的不是如何战胜敌人，而是这场战争应当达成什么目的，这才是董先生您发挥智慧的地方。”
坐在一旁的洪三垂下眼帘。
这话简直就是直说，打仗的事情由我自行决断，你就不必操心了。
任何一个有志军国大事的幕僚都难以忍受这样的轻视，更别说昔年得享大名、文武兼具的震旦帝师，他担忧地看了一眼师父。
但董天命神色不喜不怒：“好……战争是政治的延续，那主公以为，这场战争应当达成什么目的呢？”
康德淡淡道：“速胜……减少评议会的内耗，避免他们南北形成血仇、国家分裂，将战争烈度控制在一定范围。”
帝师轻轻点头：“主公有大气魄，不负对抗星宫的天选者之名，为了对抗天外强敌，可以放弃削弱潜在竞争对手的大好机会。”
然后他话锋一转：“可诸国不会像主公这般胸襟宽广，为了从格里芬手里拿到减速力场的秘密、以防御禁咒，他们可以答应格里芬的任何条件，扶持他在北方自立也不在话下，甚至他们乐见其成，因为这会分裂评议会——就算他们知道了星宫的威胁，也不会像您这样无私。”
董天命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只要星宫没有大规模降临、打到他们眼皮子底下，对于他们来说，拿到减速力场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康德哼了一声：“一群自私薄凉之徒，早就看穿他们了。”
可老董又说道：“老臣再问主公，制止南北内战，原因何在？”
康德皱了皱眉，不是刚刚已经说过了吗？他还是答道：“因为对抗星宫时，我们需要奥法评议会的力量，不能让它无意义地内耗。”
董天命露出笑容：“所以，根本目的是避免评议会内耗、不让他们的国家力量凭空流失，而不是单纯地想要防止奥法评议会南北分裂？”
康德心中疑惑更甚，点头道：“是，可这不是一件事吗？”
帝师的笑容变得狡黠：“谁说的？”
脑海中有一道灵光闪过，康德似乎把握住了什么。
董天命看向了墙上地图，悠然道：“在这之前，奥法评议会是一个统一的国家整体，但那样的评议会就不内耗了吗？”
“国内派系林立，参议院争吵不休，第一代议长建立的奥法组织已经演变成了列强国家，充满智慧的参议员们从明智的施法者变成了贪婪的政治动物，这个国家已经渐渐腐朽变质，变得傲慢嚣张，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打压潜在对手……他们与我方的冲突，就是起源于此。”
他说到这里，瞧了一眼康德。
有些话没说出口。
董天命一直猜测康德的来历、
他不相信康德是震旦人，但现在又变得疑窦丛生，因为他这位主公似乎将国家大一统视作理所当然的常识，本能地认为统一的国家可以发挥出更大的力量，所以在评议会南北分裂问题上，根本就没有往别处想。
真是有趣。
董天命开口道：“一个统一的评议会只能渐渐从内部腐烂变质，因为阳光下的地盘已经被瓜分完毕，他们的既得利益者已经吃饱，无法忍受巨大的战争风险跟帝国与精灵争抢……所以内耗云云，现在就开始了。”
“但……如果南北分裂，情况会有不同。”
他淡淡道：“正常来说，一个国家分裂出两个政权，彼此敌视，不共戴天，那就会诉诸战争，使得城市毁灭、百姓流离、民不聊生、战火连天。”
“假如战争不会立刻爆发，那他们同样会秣兵历马、加速武备，以免被对方占据军事优势，这样有剥削民力、穷兵黩武之嫌，所有的研究和生产工作会向军事方面倾斜，本质上也是一种浪费和内耗……”
董天命望着康德，微微一笑：“但现在的大环境是为对抗即将到来的星宫，那假如这个国家的两个分裂政权为了消灭彼此而做出的战争准备，包括研发武器、征召兵源、加快生产、提高效率等一系列措施，全都在将来用在了星宫的身上……那这怎么能说是浪费和内耗呢？”
此言一出，康德瞪大了眼睛。
他明白了帝师的意思。
董先生的笑容中充满了对年轻人图森破的戏谑。
震旦的一代名相强调道：“只要南北战争不打，仅仅是互相敌视和战争准备，就算不上内耗……反而会比完整的评议会发挥出更大的力量。”
砰的一声，康德一拍桌子：“妙啊！”
“再者，据老夫所知，评议会南部北方因为理念与发展路线不合，已是矛盾极多，提前引爆，未必是坏事。”
帝师解释道：“北方重织造，南方重农园，近些年评议会南部的利益集团开拓南方诸岛，广设农庄、奴役当地国民，赚的盆满钵满，反而压制北方……种种矛盾，实在已是一块即将爆炸的魔晶石，即使是格里芬也只能勉强协调关系，谁知道又出了这样一件事情。”
他敲了敲桌子：“既然合不来，那就分开吧，只要不打仗就行。”
康德一直在皱眉思忖，他说道：“格里芬控制北方，那打不打仗就不是我们说了算，再者，就算换一个，我们也没有……”
董天命笑道：“那主公何不取格里芬而代之？”
“……”
？？？？？？？
康德惊了。
他好像是第一天认识董天命一样。
——看不出来啊，这老头胃口这么大的吗？
“何必惊讶，主公，须知格里芬在评议会北方声望隆重，得到诸多支持，但归其原因，从不是什么人格魅力云云，只是格里芬是北方人，会给被南方压制得死死的北方人以喘息之机，所以那些大工坊主、法师塔和魔道家族才会支持他……这格里芬能给的，主公难道就不能给吗？”
帝师傲然道：“归根结底，只要主公摧枯拉朽般击破格里芬所部，将其阴谋险恶公诸世间，破解减速力场，以禁咒威慑北方诸镇，难道那些大工坊主和利益集团还能陪着格里芬一起灭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