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帜代表着主帅所在,完颜元昀没办法收起大旗。
如果帅旗不见了,部下会以为敌人已突破中军,斩杀了主将。
到那时,可能就不只是溃败了,而是大批的投降。
李佑眼见对方大旗向远方移动,敌军的士气肉眼可见地衰败下去,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他的冒险一战,成功了。
这是他精心策划的一场战斗,面对三千骑兵,他还大胆分兵,将一千骑兵分做三队,自不同方位分时段杀入。
这种情况下,他甚至还留出了一百骑充作预备队。
这样做风险当然很大,但一旦成功收获也大。
后方,杨玄策领着一百预备兵护着杨沅。
眼见敌军开始败退,杨玄策眼中不禁露出嗜血的光芒。
他也想参战,可是李佑事先已有交代,一旦前军不敌,他要负责给自己人争取撤退的机会。
恐怕李佑也没想到奇袭的成果如此巨大,如今没有李佑军令,他不敢擅作主张。
杨沅策马立于军中,观望着前方这场漂亮的奇袭战,暗暗赞叹。
李佑的指挥可圈可点嘛,这种围猎似的手段,似乎已经成了他们的战斗本能了。
杨沅看向杨玄策,用马鞭向前一指,笑问道:“玄策兄可想痛打落水狗?”
杨玄策握紧了刀柄,恨恨地道:“李佑那狗日的杀的性起,忘了老子了!”
杨沅哈哈一笑,道:“得嘞,一笔难写两个姓,咱们五百年前说不定是一家呢,我帮你吧。”
杨玄策一呆,奇道:“你帮我什么?”
杨沅双腿一磕马镫,就向混乱的战场疾驰而去。
杨沅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哎呀呀,马惊了,玄策兄弟,快来救我!”
杨玄策登时大喜,他“呛~”地一声拔出马刀,往空中高高一举,大喝道:“保护杨学士,杀呀!”
“保护杨学士!”
早已看得血脉贲张的一百骑兵,齐刷刷拔出刀来,纵马向前冲去,大呼:“保护杨学士!”
……
激烈的战斗,很快就变成了一边倒的追击战。
完颜元昀仓惶溃逃,李佑率兵衔尾追杀。
杨沅也抢了一口刀,跃马挥刀,冲锋陷阵。
初时自称弓马娴熟的他,对于马上作战还有些生疏。
但是杀了七八个人之后,他就真的弓马娴熟了。
杨沅的参战被李佑的兵马看在眼里,顿觉小杨学士亲近了许多。
能够和他们并肩杀敌的,那就是自己的好兄弟。
杨沅矫健的身手,同样赢得了这些勇士们的尊重。
李佑的迂回包抄、分段切入战略,彻底瓦解了没有战斗准备的敌军斗志。
完颜元昀被击杀击伤了约五百多人,溃逃开始后弃械投降的有七八百人。
李佑的追击没有太久,毕竟他的兵力不足,怕被完颜元昀看出虚实。
于是,李佑及时鸣金收兵,开始缴械、收容降兵,打扫战场。
欢喜镇上被掳来的那些妇人、孩子,也都跑过来,自发地帮着他们捡拾兵器、搜刮死者身上的钱财。
李佑带的这些兵,本就是当初从这镇上带走的人。
那些妇人孩子只消认出其中一人,也就知道这是自己的队伍了。
这边正在打扫战场,李太公和欢喜镇谋克吴老二就带着匆匆集结起来的六百多人赶了过来。
这支援军有青壮,也有年过半百两鬓斑白的老人,连十五六岁的少年兵也有。
一见己方大胜,李太公、吴老二等人自是喜出望外。
吴老二在人群中找到了自己被掳走的婆娘和闺女,一家三口喜极而泣,抱头痛哭。
杨沅站在李佑旁边,正和他审问完颜元昀的一个谋克。
这个谋克颓然交代了完颜元昀的举动目的:不过就是乱世想做枭雄,要在金国北方权贵重新洗牌的过程中,占有一席之地罢了。
李太公听了李佑的汇报,气得连胡子都跷了起来。
“这个白眼狼,家族大难临头,他不思合力抵御外敌,竟然还想挖他叔父的墙脚。
狗东西,等我们的人从钝恩城赶来以后,看我怎么收拾他!”
他们从山东路带回辽东的主力部队自然是留给完颜驴蹄了。
但两位王爷的家眷,也不能不留一支精锐保护。
所以,完颜驴蹄和完颜大睿各自分出一千精锐老兵,护送他们从海路回上京。
有了这两千骑兵精锐,再从护步达冈地区的部落中继续征募兵马,李太公完全有把握辗压完颜元昀这个二五仔。
杨沅略一思索,却道:“等?为什么要等?李太公,挟今日大胜之威,何不再接再厉,再下一城?”
这话一出口,李太公、李佑等人都有些惊讶了。
杨沅这话,有点超脱他们的思维了。
之前听说掳掠欢喜镇百姓的兵马还没有走远,想出其不意,袭击完颜元昀,虽然冒险,却还在他们的理解范围之内。
眼下完颜元昀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存在,还要继续追赶完颜元昀,打进他的老巢去?
地利、人和,一样都不占啊。
杨沅道:“方才我们已经探听到完颜元昀的底细,他手中不过四千兵马。
这其中的骑兵,也就是今天带出来的这三千人了。
方才李佑兄弟一战之下,连死带俘,让他损失千余人。
完颜元昀领着残兵败将逃回背荫河老巢去了。
依李太公之见,他回到背荫河后,将会如何?”
李太公道:“自然是先派人打探我们的底细再思对策,如果他有盟友,还会搬取救兵。”
杨沅笑道:“正是如此,不过杨某要问的,是更具体、更细致的一些事情。”
杨沅转向李佑,问道:“李兄,如果你是完颜元昀,刚刚领着一千余骑逃回背荫河。从下马的那一刻起,你会做什么?”
李佑隐好像明白了什么,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下马,解甲,回府,稍作歇息,便派人过来打探咱们的底细。”
“还要做什么?”
“探望伤兵,抚恤阵亡,这都是要马上做的。
等探马回来以后,知晓了对方的底细,探明了对方的实力,是战、是避还是搬取援兵,才能有所谋划。”
杨沅又转向杨玄策,道:“杨兄,你就是这一千多个侥幸生还的骑兵之一,回去之后,伱要如何?”
杨玄策道:“自然是解甲卸鞍,人马歇息。不对,马歇得,人却歇不得。
左邻右舍、亲朋好友,免不了登门探望。如果亲友中有战死者,还要及时登门拜……”
杨玄策说到这里,忽然住口,转向李太公,兴奋地道:“太公,杨学士之计真的可行啊!”
杨沅刚才看过欢喜镇的样子了,真的就只是一座镇子。
没有城墙,没有任何的防御功能。
如果这样一座镇子和别处发生战事,要么就是把人拉出去野战,要么就是打巷战。
欢喜镇是完颜驴蹄家族世代驻……,说是世代,其实历史也没多长。
金国建国至今一共也才四十年。
建国,然后以两万兵硬磕辽军七十万,接着一步步残食辽国,最后联宋灭辽。
灭辽之后,发现宋似乎也不禁打,又开始对宋开战,直到夺取了大宋半壁江山,占据中原……
所以,从完颜驴蹄他爹到完颜驴蹄,一共也才正儿八经传了两代。
他们从一个部落长发展成为金国王爷的历史并不长,根基之地并没有得到很好的经营。
而欢喜镇是护步达冈地区的中心。
这里没有城,意味着整个护步达冈地区都没有城,都是村镇或部落。
所以,完颜元昀所在的背荫河应该也是一座村镇,不具备防御能力。
从完颜元昀的兵力构成来看,也能确认这一点。
四千兵,三千骑兵。
所以,他们的战斗方式和战败后的应对方式,和宋人那边是有区别的。
余奉先意动道:“太公,此计当真可行啊!
如果咱们刚刚回来,就把完颜元昀这个叛徒连根刨了,谁还敢小觑了咱们?”
杨玄策道:“就算完颜元昀能够预料到咱们追赶,他也没法子在村子里设伏啊。
咱们能打就打,不能打就撤,有什么好怕的?”
李太公沉吟片刻,慢慢踱起了步子。
李佑情急,想上前再劝说几句,却被杨沅按住了手臂。
杨沅对他摇摇头,独自走上前去。
杨沅对犹自沉思的李太公道:“李太公,一旦等驴蹄大王的亲眷们赶到,你再想对付完颜元昀这个野心勃勃的家伙,稳妥是稳妥了。
只是,却很难除掉这个不安分的家伙,让护步达冈铁板一块,如臂使指了。”
李太公蓦然止步,看向杨沅。
杨沅道:“事情不是明摆着么?大王的叔伯是谁?是完颜元昀的叔伯祖。
大王的姊妹们是谁,是完颜元昀的亲大姑亲小姑。
完颜元昀做过什么?不过就是他叔回不来了,他想当家。所以欺负欺负家里的下人,立个威。
他那些至亲长辈,会因为他杀了欢喜镇上的百姓就治罪于他吗?
到时候,他只要抱着叔爷姑母的大腿哭上几句,再磕个头认个错。
李太公,你虽然是驴蹄大王的岳父,却毕竟是外姓人。你说完颜家那些人,到时候会倚仗他,还是倚重你?”
李太公顿时目芒一缩。
他霍然转身,沉声喝道:“李佑!”
李佑快步赶到他面前,李太公沉声道:“带上你的人,吴老二带来的人也尽由你挑选,立即追去背荫河,捣毁完颜元昀的老巢,将他彻底赶出护步达冈!”
李太公盯着李佑的眼睛,森然道:“如有机会,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