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幢撒巴山的主屋虽然是民居大屋的模式,但是厅堂足够大,举架足够高,和临安城里那建筑规模稍显局促的宫殿也不遑稍让了。
大厅最上首是一张胡床,左右两边摆了八张矮几,每张矮几后面各有一张蒲草的蒲团,显然平时这乌古论氏一族议事的时候,依旧是喜欢席地而坐的。
如此巨大的厅堂里,上首此刻却只坐着一人,站着一人。
坐着那人虽然盘膝坐在胡床之上,却如一头要奋起噬人的饿虎。
他的骨架甚大,身材魁梧,上身微微前倾,有些探询和审视的眼神儿盯着杨沅。
旁边站着一个中年美妇,她并不是伴侍在胡床旁边,而是恰走走到此处,见杨沅进来,便停住脚步,向他望来,因此站姿甚是闲适。
这两人,显然就是盈歌的父母了。
今日这事儿因为“完颜弘康”和盈歌之间复杂的关系,有点家丑的意思。
所以,只有讹论夫妇,并没有族中长老们在场。
那美妇人墨云秀发,杏眼桃腮,春山浅黛,面相与盈歌有六七分相似。
她身材高挑,玉脸匀净,细腰袅娜,看起来不似盈歌的母亲,但有几分像是一位长姐。
只是在气质上,她没有盈歌那种山中少女的野性与张扬,反而显得内敛典雅,因此便有些秀骨姗姗,端庄妩媚了。
杨沅微微一诧,他没想到,这还是个冻龄丈母娘。
杨沅看到她,第一个念头便是“幸好盈歌长相随她妈。”
第二個念头便是:“待盈歌年长一些,气质内敛,应该就像她母亲此时一样了。”
至于冻龄不冻龄的,杨沅倒是不在乎。
等他把蛰龙功传给盈歌,那不比冻龄还冻龄?
随后,杨沅便不再打量毕国公主,而是向胡床上的“饿虎”长长地一揖,恭声道:“小婿杨沅,见过岳父大人、见过岳母大人。”
“什么?”
毕国公主惊诧道:“你不是完颜……”
她忽然抿住了嘴巴,这话不好问呐。
难不成要问,听说我女儿被李太公当成女奴送给你了?
后来又跟了完颜弘康是怎么回事,现在现在又变成你是我女婿了?
讹论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沉声道:“你们一路行来,对外声言,是完颜弘康要来拜山。可那人实则是你?”
杨沅泰然道:“不错!实际上,圣山神庙时,替越王殿下受‘都渤极烈’之位的,也是小婿,并非完颜弘康。”
讹论浓眉微拧,问道:“越王在玩什么花样?”
杨沅道:“也没甚么花样,只是越王世子虽然能打能杀,唯独不擅长权谋算计。捭阖纵横方面,实在是难为了他。
可是越王本就不在会宁府,如果越王世子也不出头,而是另委重任于他人,那就难以服众了。
因此,他的外公李鸣鹤,便要我冒其名姓,代其行事。此事,便是欢喜岭上也没几个人知道。
如今岳父、岳母当面,小婿不敢隐瞒。但是,岳父大人若是对外张扬此事,小婿可是一字不认的。”
这年头,既没有录音设备,也没有录像设备,杨沅就不怕对他实言相告。
考虑到他这真真假假的身份,也确实不宜再隐瞒讹论夫妇。
而且,他没把盈歌带在身边,那他如果不说出真实身份,可就不好交代盈歌的去向了。
不过,如果讹论要对外张扬此事,那他当然是绝不会承认的。
毕国公主这才知道,女儿只有一个男人,还是那位大宋杨学士。
不由自主的,她便松了口气。
别看女真一族的文明进化史比较短,尤其是相对于有诸多礼数讲究的汉文化来说,显得粗犷狂野了些。
但是在男女之事上,他们的规矩丝毫不比中原地区宽松。
金国建国之初,地盘渐渐扩大了,皇帝也有了排场和后宫,但是还不懂使用太监的时候,宫里就是由寻常男子充任奴仆侍从的。
为了防止宫妃与侍从有染,当时金国宫中做了诸多的严厉规定,以防备宫妃或者侍女与侍从发生苟且之事。
金国宫廷规定,不但妃嫔交代事务给侍从,必须隔着帘笼说话,就算是路上相遇,侍从也要远远就俯首低头,不可抬头看上一眼。
但凡抬头,立斩不赦。
到后来金国灭了辽国,接收了大批的太监,他们才发现,原来世上还有这么好用的人造生物。
宫廷如此,民间也是如此。
如果说区别,那就是同样是男女大防,一旦越界,中原这边更习惯于从女人的角度做文章,说教女人、约束女人,发生不轨行为时更多的是嘲讽、抨击女人。
也就是用“贞洁”来做文章。
而女真这边则不然,他们一旦发生这种事,更易被人讥讽嘲笑的是男人。
因为他们更喜欢用“尊严”来做文章。
你作为男人,保护不了家里的女人,让她被人玷污,那是伱男人无能。
你有本事,就去杀了你的仇人,夺回你的女人。
你作为男人,老婆却偷人了,那还是你无能。
你有本事,就去杀了那个偷你女人的男人,不要只会狺狺狂吠。
也因此,乌古论盈歌当初才想用自己行为不端,刺激尚未正式结亲的完颜屈行与她解除婚约。
李佑才会不依不饶,宁死也要把那奸夫和他那混账老丈人、大舅哥都杀个精光。
乌古论盈歌是乌古论氏族长的女儿,如果被人当成女奴送来送去的,整个乌古论家族的男人都会因此感受到莫大的羞辱。
此刻,听说女儿没有被人送来送去的,这小杨学士还一口一个岳父岳母的叫他们,毕国公主便放下了一半的心思。
否则,她还真怕丈夫受不了屈辱,不计后果地宰了眼前之人。
心思稍稍放下,再一打量杨沅,毕国公主就有些满意了。
本来,杨沅的状元光环就让这位岳母大人挺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