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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二合一)(1 / 2)

月郤恼极,本想直接甩开她的手。

但对上那双恍惚迷乱的眼眸,到底没狠下心。

无端想起她身亡那日。

天降大雪。

府中湖水结了厚冰,又覆上白茫茫冷雪。冻得鸟雀无影,却被她生生凿出洞。僵硬的冷尸漂浮在冰下,直至被捞起时都没阖眼。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母亲的恸哭,眼下也如钢针般戳散他的怒火。

也不奇怪。

这一百多年来,她几乎一直是伶仃一人。

她死时,魂魄在府中徘徊了一夜。后被悲痛欲绝的母亲看见,不顾与鬼域的交情,愣是用法术留住了她。

刚被留下时,她还只是抹散魂,连身形都无法聚拢,更无意识。唯有每夜感受到森冷阴气,听得几句鬼语,或是瞥见恍惚白影,才知晓她还在身边。

后来好不容易有了身形,没团聚两年,爹娘就双双离世。

也是从那会儿起,她开始变得更为古怪,连大哥也不愿理了。

至于她身边,也鲜少有人陪着。

虽说大哥提过好几次她不会伤人,但府中下人见到她仍是又惧又怕,唯恐靠得太近,还不知背地里说过多少闲言碎语。

日子一长,什么话都传得出来。

大哥问过她,她也只说都是不相干的人,任他们说去。

直到奚昭进府。

月府里几乎瞧不见这样的人,像是当日结着厚冰的湖水上,逆着寒风落在皑皑大雪里的鸟雀,在这死气沉沉的月府里有着独一份的鲜活气。

她进府那日恰是月圆夜,月问星躲在门后头问他,她是谁

他那会儿连奚昭的名字都不知道,也不晓得该怎么解释为何突然带个陌生人回家,便说是大哥让带回来的,算是客人,要在府中养病。

她点点头走了,似乎并无兴趣。

那段日子少雨,等她再能现身,奚昭的身体已经大好。

月郤没想过她会来,但大概是太久没见过生人,好奇占了上风。夜里,她又扒在门外边,眼巴巴地盯着里面。

他正好去给奚昭送药,刚喝了口,奚昭就感受到了阴气,抬头说冷。

他陡然记起她在狐狸窝里乱窜的模样,一时起了逗弄的心思,便道,狐狸窝里也冷,是因为漏风。这儿冷,则是府里闹鬼。

她听见这话竟也不怕,先是将信将疑地问他是真是假,再感慨比树还高的蛇都见过了,有鬼也不稀奇。

本是随口一言,却被月问星记在了心底。

等他出去时,总不愿与他说话的人叫住了他,罕见地叫了他一声二哥,又问里面那人既不怕她,能不能与她说话。

他没拒绝,只说人是大哥让他带回来的,总得先过问兄长。

不想大哥竟同意了,但也提醒了她别太心急,等人身子养好了再去。

这一等就是一年多。

一年多里,她还是

照常在府里孤零零地飘荡。大部分时间都循环在将死的痛苦中,偶尔解脱了,便藏在暗处远远望奚昭一眼,排演着如何与她说话,该用哪些措辞。

与之相交的执念支撑着她捱过溺毙的折磨。

如今见着了,又比她想的还要好上许多。

跟她说的一样尝过一点甜头,就再难放下。

不光如此,奚昭似也真将她当成了朋友。

想到这儿,月郤眉头渐舒。

嘴上嫌她,但总归惦念着血缘。他一时心软,放缓语气“仅此一次。”

月问星手一顿“真的”

“你先告诉我,今日为何急着要出去”月郤道,“别说些乱七八糟的打岔,我要听实话。”

月问星的脸上露出不自在的神情,像是有些羞赧。

“奚昭和我约好了,今晚在观月楼见。”

“今晚”月郤深吸一口气,竭力压着再度涌上的怒火,“你看看外面是什么天”

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阵阵雷声。闪电刺破天际,将屋里照得亮堂。

“我”月问星哑了口。

月郤一把甩开她的手,转而望着黑压压的窗外。

狂风大作,雨已下出倾盆之势。

他从心底生出几分不安,莫名觉得奚昭应会赴约,但还是多问了句“你确定她去了这天连院子都难出去。”

月问星低声说“是上次约好的。”

“怪不得跑来找我。”月郤睨她,嗤道,“胆子这般大,怎不去找大哥附他身上不照样能走,还不用凭空听些酸话。”

月问星移开眼神,实话实说“大哥只是瞧着脾气好”

“哦,原来你也知道。”月郤冷笑,“看来我还得谢你,是吗”

月问星又抬头看他,眼含不安“二哥,你是不是后悔了”

月郤冷眼瞧着她。

片刻后,他草草束了头发,转身道“随我来。”

观月楼楼底。

奚昭背紧贴着墙,一手握着夜明珠,抬手照着半空。

雨势不见小,但她走前给身上带了避水符,倒是不担心被雨浇着。

就是也太冷了

她打了个冷战,歪斜着伞挡住大风。尽管如此,还是被吹得发丝乱飞、袖袍翻鼓。

早知道就该多穿件衣服。

她又将手举高了些,光线映照,不远处一张鬼脸映入眼帘。

脸色惨白,眼眸漆黑,一条猩红的舌头甩在外面,不畏风雨地四处乱飘。

她默默垂手,只当没看见。

第三只了。

一路过来,她已经撞见三只鬼了。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那些鬼竟都在外面乱跑。

又等了小半刻,噼里啪啦的声响里陡然闯进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奚昭高举起手

夜明珠的柔和光线撒向远处,一道高大人影匆匆跑来。

“月郤你怎么过来了”她面露讶然,就这么举着手,等他走近才放下。

“要不来,你是不是得在这儿等一夜”月郤往她身前一站,风顿时挡去大半。他垂手,收拢的伞尖甩出一线水珠,“问星找我来了,说是约了你见面,但一路上又有太多鬼魄,怕被看见,不敢过来。”

奚昭下意识往他身后看了眼。

什么人都没有。

她收回视线道“我也碰着那些鬼了,还在想她会不会来。”

上次月问星来找她,有意避开了薛知蕴。

但她不确定她是否要避着其他鬼。

“是来了,赶着往我屋里跑。”月郤从芥子囊里翻出件薄氅,塞给她,“冷不冷风大,在外面待久了怕要受寒。”

奚昭接过,迟疑问他“那她人呢”

月郤往旁一瞥,看的却是隐在黑夜里的几道鬼影。

奚昭系好薄氅的系绳,抬眸看他。

他前不久还病着,这会儿脸色仍有些苍白。但与她说了两句话,往常的精神气就又冒了出来。

正看着,他忽转回脸。

“进去再说。”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二楼,进了屋,月郤从芥子囊中取出道符。

“你俩有什么话就在里面说,我在楼下守着,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找我。”说着,他将手指压在符上。

指腹散出银白色的气流。

下一瞬,符箓破碎成齑粉,又在半空盘旋、凝形。

最后化成了月问星的模样。

“奚昭”她僵硬地扯开嘴角,似是想笑。但做得生疏,反而显得诡异。

月郤睨她。

方才在他面前还神神叨叨的,这会儿倒正常了。

他点了蜡烛,又从芥子囊里取出糕点“走得急,没能找厨房现做,但这些也新鲜。边吃边聊,别饿了肚子。也别吃太多,到底已经晚上了。”

奚昭“”

怎么看起来这么像是送小孩儿来野炊的家长。

摆好糕点,月郤才往外走“出来的时候仔细些,别走错路了。”

观月楼内部结构复杂,每间房设计得大差不差,一楼又有好几道门,下楼时稍不留神,就很可能走错。

等他走了,月问星看向奚昭“你是不是等很久了”

“没啊。”奚昭捏起块糕点,“我也刚到吃吗应该是从外面买的,味道很不错的。”

月问星摇头,轻声说“我吃不了。”

“可我从书上看见,鬼也能吃东西。”

“能食气。”月问星接过糕点,随后,一小缕白烟从那块糕点飘出,没入了她的口中,“像这样。不过尝不出什么味道,仅能饱腹。”

最后一点白气被她咽进嘴里,那块糕点忽像是枯了的树叶子,一下子干瘪下去,碎成

粉状。

望着那堆看不出原形的粉,她垂了眼睫,掩住眸底愁绪。

救命

奚昭的手还压在一块糕点上,却一动不动。

这让她怎么吃得下去

她想了想,索性拈起那糕点。

咬了口咽下后,她说“是甜的你有没有吃过糖”

“糖”月问星愣了,似在回忆什么。

许久,她才道“算吃过,以前总嫌药苦,娘就会给我糖吃。”

“什么糖”

“蜜糖。”聊起往事,月问星的神情松泛许多,惨白的脸上竟也有了些活人气,“听闻是百花蜜,每年仅有那么两小罐。养蜂的那人自己留一罐,还有一罐便送给母亲。”

“我想想”奚昭说,“要比蜜糖的味道更淡一点,没那么稠,再多些板栗的气味是煮熟了的栗子,口味偏糯。”

听她说着,月问星恍惚间像真尝到了栗子糕的味道。

是甜的,但不腻,和着浓郁的板栗气味。

她说“好似真能尝到。”

奚昭一手托脸,笑着看她“你还想吃哪个能想出气味,又不胀肚子,可仅这一次机会,放跑就没有了。”

语气松快,月问星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松缓。

她指了下另一旁的浅绿色糕点“之前常看他们往府里买这种糕点,但从未吃过。”

“我尝尝”奚昭吃了口,细细嚼着,“以往暑天,有没有熬过绿豆汤”

月问星点头“娘爱喝,父亲每年都熬。我吃过,很甜。”

“味道与那应差不多了。不过还多了些牛乳味,很淡,没那么腻。”

听她慢声细语地说,月问星只觉长久以来大起大伏的心绪渐被抚平,情绪也变得平和。

吃了好几块,奚昭忽想起另一事“差点忘了,给你带了东西。”

她擦净手,从怀里小心翼翼取出块布。

将布散开,里头是枝玉簪花。

“今天刚开的,你不能去我那儿,就带过来送你了。”她说着,将那花放在了烛火上,任由火焰烧灼。

某一瞬间,月问星感觉心脏又重新开始跳动。

在头昏耳鸣间,她朝那株纯白玉簪伸出了手。

半透明的手掌紧紧攥住燃烧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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