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短短几息间,月楚临已从地面起身,拔剑出鞘。
但他看着又不像是月楚临。
或者说,根本不像个人。
站在身前的“人”躬着背,姿态如亟待进攻的野兽。
他的颈上横布着几条淡淡的血红印记。
瞳仁漆黑,瞧不见丁点亮色。在对上太崖的视线后,眼瞳便急速缩紧,又陡然扩散开。
拔出的剑搭在地面,他从喉咙里挤出嚇哧怪声,浑身的关节也发出轻微细响似在缓慢适应这副崭新的身躯。
太崖脸上还习惯性地挂着笑,手中扇子却又展开。身躯周围更有黑雾溢散,逐渐凝聚成黑蛇,缠绕着他的手臂。
他目光一斜,落在地上。
那里,有小半截耳坠飘然落地。
“见远,”他收回视线,笑道,“看来你要欠我一对坠子了。”
“月楚临”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嘴,自个儿的嘴也小幅度活动着,似在模仿他说话,不过没发出声音。
与此同时,他僵硬地转着眼珠子,鼻尖也轻微耸动着,分辨着满屋子混杂的气息。
忽地,他嗅见什么。
随后张合着嘴,吐出几字“奚昭”
他是头回说话,显然还不清楚该如何操控嗓子与舌头,声音格外尖锐怪异,声调也落不在准处。
可念出这两个字时,又像是将其含在嘴里,舍不得咽下去般,来回摩挲着。
等他念了好几遍,太崖才听出他到底在说什么。
他将扇子一合,搭在鼻上,仅露出狭长的眼。
轻笑“当真是魍魉之类,恶心至极。”
“月楚临”突地看向他。
紧接着,他竟跳至桌面,又兴奋跃起,如急速破空的箭矢般朝太崖袭去。
太崖以前常与月楚临切磋。
月楚临剑使得好,当日学宫内比,三剑就叫那无上剑派来的弟子认了输。
自那以后,无数学宫弟子想与他较量。
太崖却觉没趣。
月楚临剑法再好,也是循规蹈矩地来,一招一式从不出格。
而且不知从哪儿得来的风范,将应敌和切磋分得清清楚楚。与人切磋比试时,常是点到为止,一点余力也不肯多出。
与他打,太崖总觉是在和提线木偶较量。剑起剑落,都超不出“提线”的控制。
现在的“月楚临”却不同。
他似乎根本不知晓“剑”为何物,拿在手中当劈则劈,当砍则砍。哪怕换根木头、长枪,落在他手中也是一样的用法。
一举一动更是如此。
和追捕猎物的野兽无异,不求招式,招招奔着敌手的命门而去,不肯留下任何一丝喘息的时机。
太崖以扇绞开快要落在侧颈上的剑,右膝踢在那朝他腹上袭来的拳,耐心渐无。
放在平时,不失为一个好对手。
偏偏眼下不得尽兴。
他对影瘴的了解太少,若真跟这怪物打起来,也不知会不会对月楚临造成什么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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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无意中让它彻底占去月楚临的身躯,岂不要酿出大祸。
由是,只能以防守为主。
但他一面应付着那快到肉眼难见的进攻,一面还要分神去想该如何将这影怪从月楚临的身躯里扯出去。
打了数十回合,终是被那影怪找着破绽,一剑劈在侧腰处。
侧腰划过剧痛,太崖握着扇柄,反手一击,打在了“月楚临”的颈上。
后者摇晃两阵,忽发出哧哧笑声,再度举起剑。
有太崖的提醒,奚昭原本不打算往月楚临那儿去。
但太阳快落的时候,她收到了一封纸鹤传书。
是从月楚临的院子过来的纸鹤。
上面歪七扭八写了些字,好像是她的名字,满满当当写了一大篇。
不过字迹实在太丑,很难辨认,开头几个字简直像是硬生生拼凑出来的。
不光如此,纸页上还有血印子。连那纸鹤都是,和被血刚泡过一般。
看着怪渗人的。
她正犹豫着该怎么处理,就又来了封沾血的书信。
上面仍旧写满了她的名字,大大小小挤在一起。
背后则乱七八糟地写了许多其他话
出不去奚昭出不去过来昭昭喜欢喜欢过来出不去找我喜欢昭昭过来昭昭找我找我找我
看不懂。
奚昭对着那封字迹丑得难以辨认的血信盯了半天,最终在纸鹤里面发现了另一样东西
一截断裂的布条。
上面还绣着精细的金线蛇纹。
看见那蛇纹,她便认出来了。
是太崖的耳坠。
辨出耳坠的瞬间,奚昭心一沉。
随后拿起装满了辟邪符的芥子囊,便去了月楚临的院落。
她赶到时,已近黄昏。
整个院子都笼罩在柔和的夕阳之下,静谧无声。
没瞧见任何人影,也无气息。
可她闻见了一股淡淡的血味。
并非那种腥臭气息,而是和着淡淡的香味。
她很熟悉,之前咬下太崖的蛇鳞时闻见过同样的味道。
她循着气味找去,最后找到了月楚临的书房。
房门紧闭。
血味却浓。
奚昭将一张辟邪符攥在手里,推开门。
“吱呀”一声,借着朦胧的落日余晖,她看清了门内景象
太崖跌坐在书架前,身上砸落了不少书。浑身是血,闭着眼一动不动。
月楚临则趴伏在桌前,手里还握着一支毛笔。和太崖一样,他的衣袍也被血染透了,紧闭着眼没有动静。
不光他俩,整间书房都遍地是血。书架、字画乱作一团,
根本瞧不出原样。
奚昭看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