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正午。
“月二公子考虑得如何”一到院子,太崖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和昨日一样,月郤在前厅四周布下禁制,这才问他“你想知道什么”
见他有意磋商,太崖反倒不慌不忙起来。
“不急。”他缓声道,“在月二公子开口前,我还需要一样信物,确保你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月郤险被他气笑。
是太崖提起这笔“交易”,求他帮忙,现下竟还反过来跟他谈什么信物。
他冷笑道“这般谨慎”
太崖看着仍旧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往常吃过几回苦头,不得不谨慎些。”
月郤不喜那些弯弯绕绕,索性解开护腕,撩起袖子,伸出手去。
“随你烙个什么咒印。”
“月二公子确是恢廓大度。”太崖手作剑指,按在他的胳膊上,“其他也不强求,咒印结成,只需月二公子不将此事说与外人便可。”
片刻后,月郤收手一看。
胳膊上已印下淡蓝色的咒印,转瞬就消失不见。
但也足以能瞧出,是咒印第十七信印。
若他违背信誓,须得承受蚀骨剜心之痛。
好个阴毒妖道。
月郤不露声色地戴好护腕,又问“道君便无信物给我”
“见远影子畸变,概有危险。辟邪除祟,自是我该做的事。但若行事不当,很可能毁去我与见远的同门情谊。再一者,月二公子应知道,玉衡喜欢奚姑娘,唯有保了她的性命,玉衡也才能无所牵挂地离开。”
太崖稍顿,笑眯眯地挑明。
“即便暂不谈这些,月二公子也对奚姑娘有意。桩桩件件,月二公子已得了好处,如何还来朝我讨要信物。”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将他的来意、好坏利弊全都道了个清。乍一听,只以为他所作所为皆是为了顾全局。
但月郤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更有些后悔答应他。
他尽量忽视着那份怪异,道“现下可以说了吧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太崖一手搭在茶盏上,缓慢摩挲着。
他问“当日奚姑娘进府,是为何故”
月郤犹豫再三,终开口道“当日绥绥进府,是兄长安排的。”
“安排”
“对。”月郤说,“昨年刚入夏,兄长有一日找到我,让我在正午赶到恶妖林往东四里地的野竹林狐狸窝里,去找个人。没说名姓,只说出身人族,约莫扮相古怪,穿的什么蓝白条纹的衣服,腕上兴许戴着写了名姓的奇怪带子。还要我多跟两日,确定那人能自个儿跑出狐狸窝,再救她。”
“见远怎知要去什么地方,找什么人”
月郤思忖着道“当日我也问过兄长,他没细讲,只说是卜卦得来的。”
太崖若有所思地垂眸。
就他所知,月楚临
并不擅长卜筮占决。
他道“那人便是奚昭”
月郤颔首“之后便把她带回了月府疗伤,但兄长一直没说为何要带她回来,只提了句留她有用。”
太崖“她体内有禁制的痕迹,绝非见远一人所为。”
月郤犹疑片刻,才道“种下禁制是在她入府三月后。”
刚开始奚昭进府时,他对她至多有些好奇毕竟连妖族都难以活着离开恶狐的巢穴。
再往后相处的时间久了,好奇中便渐渐多了慕悦。
自小父母和兄长都纵容着他,行事向来无拘无束。
但也因此,无论他说何话做何事,都被当成小儿心性,难受重视。
他记得奚昭刚进月府一月时,他和公孙家的小儿子比试射箭,以一件松石绿箭筒为筹码。分明三箭全中,那公孙家的儿子竟耍起无赖,非要抢走那松石绿箭筒。
箭筒为小,驳的却是月家脸面。
他意欲争辩,却被月楚临拦下。不仅将箭筒给了公孙幼子,还要斥他无礼。
要只到这儿,也没什么。偏偏那公孙幼子叫嚣到他面前来,让他不若将弓早早折了去。
他咽不下这口气,在公孙幼子离开时,一箭射在他的衣襟口处。七八尺高的青年,被他钉在两人合抱的大银杏上挂了小半天。
后来被兄长责罚,在戒堂里跪了整整十天。
府中奴侍惧于兄长威严,没人敢来看他。奚昭却跑来,说什么一个人待着最为难受,给他带了些解闷的玩意儿。
他那时正在气头上,不愿过多搭理。
直到最后一天,她又来了,手里还抱着个半人高的箭筒。
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手上破了好几道血口子。
看着跟被打过一样,却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站在他跟前说“你喜欢那箭筒那人是惹人厌,看模样还比你年岁大呢,今天竟还抱着这东西进府来四处炫耀。我便将这东西弄来了,送你。”
之后他才听鹤童说,不知她说了什么话,竟惹得那公孙家的幼子非要打她。两人便打了一架,那公孙不择手段,竟使妖法操控着树枝条子伤了她。
公孙家要送重礼赔罪,她金不要银不要,只要了那一样箭筒。气得那公孙家的有火撒不出,脸都憋青了。
他拿着那箭筒,心底五味杂陈。
自小得到的东西多,唯有这一样箭筒,沉甸甸的,重到他难以拿起。
问她为何这样,她只说“当时在恶妖林你不是救过我一回么,便算答谢了。而且,当时本就是你赢了,也没做错什么。”
再往后,太阴门一位长老与他递信,想让他接手太阴门处理妖乱的事务,却被兄长以一句“阿郤年岁尚小,经验浅薄”给拒了回去。
他头回对自己生出疑心,和奚昭提起此事,问她自己是不是太过差劲。爹娘在时,将他当小孩儿一样看待,什么要紧事都只信任兄长。父母离世,兄长仍旧如此。
她听了,目露嫌弃地让他快把眼泪擦干,别弄得到处都是,然后说“我倒觉得你的箭使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