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上,村里的大部分人家都没有睡。
对于这个时代的农户来说,粮食是他们唯一能赚钱的渠道,如果不卖粮食,他们就相当于是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之前他们也不是光种这一季,一般都是留下够下一季丰收前吃的食物,然后卖掉剩下的,这样手上有钱,粮食也能够吃到下一季的新粮食到来。
可现在,段青恩的意思是说让他们把所有的粮食都留下来。
现在卖粮食还都是上面组织着一起买的,每次到了收获粮食的季节,他们就来了。
错过这一次,只能等下一次。
要不就是卖给国家供销社,但是价钱肯定是没有之前那么多。
虽然说这笔钱对于有钱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他们这些辛苦一年也才得那么一点钱的农户来说,就非常的多了。
段青恩也没怎么睡,一回家毛桃花就跟他说,已经决定i定下他跟年欣欣的婚事了。
因为段青恩十分肯定会有荒年,本来应该不在这个时候办婚事的,但是因为段青恩和年欣欣年岁都不算是小了,在村子里,像是他们这么大的同龄人孩子都有了,所以两家商量着还是把婚事越早办了越好。
段青恩倒是没问题。
婚事办得越早,对于以后两家人走动互相照料也越有利。
而且现在马上荒年就要来了,到时候就算是他们村子里都留下粮食,也不好办婚事。
免得招了眼。
段青恩这边点头了,毛桃花就乐滋滋的去筹办。
母子二人商量了半晚上,确定就直接用粮食作为聘礼,年欣欣他们家大概也是粮食。
虽然商量打暗号的时候没有提及,但是毛桃花还是很有觉悟的对着儿子说着:“年家只有两姐妹俩,你要想清楚,要是你真的跟欣欣结了婚,以后就要管我们三个老人了。”
“我没关系。”
段青恩一如既往嘴巴甜的对着母亲说道:“我听妈的,妈你要是不介意,我就娶。”
一般寡妇对着家里的孩子都比较疼爱,并且也会有一些占有欲。
比如说毛桃花年纪轻轻的没了丈夫,那个时候她还是可以改嫁的,但是担心自己改嫁之后儿子不被后爸喜欢,或者是她再和后面的老公生了孩子偏心。
最终决定自己守寡照顾儿子。
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把自家孩子给拉扯大了在,结了个婚,儿子莫名其妙的就多了两个需要他孝顺的老人。
这就相当于是自己辛辛苦苦栽种了一颗桃子树,结果桃子树慢慢长大了,每天辛苦施肥浇水,等到桃子树长起来了,突然蹦出来两个人,要一起分桃子,正常人心底都会有点不舒服。
但是毛桃花和正常人不一样的点就在于,在这两个人出来和她分桃子之前,还有个秦心宝差点没把她的桃子树给劈了。
自从见识了秦心宝之后,毛桃花对于自己的桃子儿子未来儿媳妇要求就直接变成了和秦心宝相反就行。
是真的相反就行。
她这是典型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怕再来一个秦心宝那样的,把自己辛辛苦苦栽种养大的桃子树给劈了。
从婆婆的立场来说,年欣欣本身是没有这么缺点的,但是她身后的年家就是一个大缺点。
但是呢,这个缺点跟秦心宝一比,就变得十分微不足道了。
毛桃花还挺知足常乐的,对着儿子分析道:“你看,欣欣是个勤快的,你也是个有能耐的,咱们家你还是个有工资的,平时虽然我们家的地少,但是我们家人口也少啊,所以要是没什么意外的话,你们结了婚,日子应该能过的红红红火火的。”
他们家还是有些存粮和钱的。
之前家里就有段青恩亲爹留下来的土地,当时赶上大集体,所有的地都一起种,后来分地的时候,段家二老当时还在,也分到了地。
之后他们过世,段家就剩下毛桃花和段青恩,两人一个女人,一个小孩子,吃的也不多。
别看毛桃花平时好像是很嚣张一样的,其实她深谙财不露白的道理,对着外人向来都是哭穷的,但其实家底还是挺深厚的。
再加上段青恩当上了村支书,虽然他从来不沾染村里的一针一线,但是村支书有工资啊。
按照华国规定,那是再小的村官也有工资。
后来地又被毛桃花租了出去让别人种,他们得一成粮食,这么久以来,段家家产可以说是在整个村子里都是排的上号的。
毛桃花不认字,但是段青恩一直有意识的在教她阿拉伯数字,所以她也能顺顺利利的拿着纸笔在那写写画画。
“算是欣欣,还有年家的量的话,咱们可以卖五成的粮食。”
她精打细算着:“家里还有野猪肉,菜的话,这个天也留不住,就把萝卜这些屯起来,剩下的就卖了,可以再买一些萝卜这样的菜回来,如果你和欣欣结婚,她身子骨看着就好,要是怀了孩子的话,孕妇得吃点好的啊。”
段青恩接道:
“不光是欣欣,她怀不怀孕还不好说,但是妈你年纪也大了,的确是需要吃点好的补补了。”
“嗨,我怎么就年纪大了,我还不到五十呢,妈知道你孝顺,但是要是欣欣真的怀孕,还是得先照看着她。”
毛桃花|心里这个敞亮啊,说实在的,她这个人一向是挺小气的,但是她有一个特点,她对着自己小气,对着外人小气,对着儿子和未来儿媳妇却一点都不小气。
之前秦心宝还是她未来儿媳妇的时候,毛桃花就对着她和颜悦色的,平时也总是给她买这个买那个,家里的钱段青恩都是给她收着,但是每次段青恩说打算和秦心宝一起去看电影逛街什么的,毛桃湖都给钱给的特别大方。
她为什么这么干,还不是想着秦心宝以后会是她儿子的媳妇,她孙子孙女的妈吗?
也就只有秦心宝才会以为她是真的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每个人都没有理由的喜欢着她了。
此刻毛桃花|心底就因为段青恩每一句话都是在以她为重而高兴的不行。
虽说她不介意为了儿子牺牲一下自己,但是儿子在乎她,她当然高兴了。
不过她还是很识大体的,作为一个寡妇,毛桃花不像是一些婆婆的思想那样,觉得儿媳妇是外人。
人家嫁过来了,基本上一辈子都住在这个家里,在家里做活,照顾丈夫,生儿育女了,怎么能算是外人呢。
之前毛桃花年纪轻轻的就成了寡妇,段家的两个老人都特别担心她改嫁,他们只有段父一个儿子,要是毛桃花改嫁了,就是两人一起拉扯着孙子长大。
等到段青恩长到二十岁,说不定他们都不在人世了,到时候孙子还不知道受什么样子的欺负呢。
毛桃花一决定不改嫁留下来,公婆感激她感激的不行,之后简直把她当成了亲女儿来看待,虽然说两人寿命都不长,但也绝对是没少照顾毛桃花。
刚生病的时候,就怕自己病糊涂了不清楚,巴巴的将家里的资产和地窖里藏着的东西都告诉了儿媳妇。
毛桃花也觉得公婆对着她好,她是女儿,在娘家的时候其实地位不怎么样,也就是跟村里其他女孩差不多那样子。
结果在娘家没享受到的宠爱,到了婆家倒是被公婆当成了亲生女儿来宠着。
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她就一直觉得,儿媳妇要是嫁过来了,那就是他们家的人了。
以后既然要住在一起一辈子的,将心比心,她觉得自己对儿媳妇好了,儿媳妇才能对着她也好。
就好像是她当初跟公公婆婆一样。
这么想想,毛桃花|心里就更加舒坦了,她就觉得年欣欣跟那个秦心宝绝对是不一样的,肯定是个知恩图报的。
她对着年欣欣好,年欣欣绝对也能对着她好。
于是毛桃花想了想,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
“我听你二爷爷说,他大重孙子给他买了麦乳精回来,说是最补身子的,一般都是给小孩子喝,孕妇和老人也能喝,咱们家里钱也不是很缺,就买一些回来放着,等到欣欣嫁过来了,每天给她喝一点,养养身子,早点怀上。”
段青恩没有对毛桃花说的希望年欣欣早点怀孕这个话表示什么意见。
农村里的婆婆们都是这么想的,也不是说娶媳妇就是为了要孙子,就是觉得早点开枝散叶好,越好她们就越高兴。
他道:“妈,你要是真的打算买这个什么麦乳精,到时候买回来你和欣欣两人一起喝,你要是真的打算就给欣欣一个人喝的话,那还不如不买呢。”
“欣欣年纪轻轻的,身子骨也好,妈你年纪大了,这些年也没少操心,要是只给她喝你自己不喝,我心里过不去,她心里肯定也过不去。”
毛桃花听的心里暖暖的。
她觉得自己眼角都要润湿了,连忙低下头掩饰着干咳两声,带着点欣慰道:“我也不说喝麦乳精这样的好东西,你别娶了媳妇忘了娘,娘就高兴了。”
“妈你说什么呢。”
年轻的村支书俊秀面容上满是不赞同:“人家说娶了媳妇忘了娘,那是因为人家家里都好几个儿子,老大老二老三,爹娘还是其他兄弟的爹娘,媳妇就只是自己的媳妇了,长久下来,可不就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吗?”
他说着,握住毛桃花因为长期劳作而黑黑的手,轻轻拍了拍:“我们家可不一样,妈你只有我一个儿子,我也只有你一个妈,我就算是忘了谁,也绝对不会忘了你啊。”
毛桃花的眼泪真的有点控制不住了,她擦擦眼角,“妈知道,我家青恩最孝顺了。”
“行了行了不说这个了,来我们继续说,那这个麦乳精买回来,咱们全家一块喝,也尝尝城里的新鲜玩意。”
段青恩皱眉,“我不喝,这不是女人和小孩还有老人喝的吗?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喝这个,听说这玩意奶兮兮的,别再给我喝的一身奶味。”
他这副样子惹得毛桃花一个劲的笑:“你这孩子,真是的,还计较这个。”
“行,先买回来再说,到时候你尝尝,要是实在不喜欢就算了,大不了妈每天给你煮个鸡蛋。”
这年头,能每天吃鸡蛋的那绝对是村里的大户。
“还有棉被,棉被必须得整新的,哪有结婚不盖新棉被的。”
棉被这俩字毛桃花不会写,段青恩就接过纸笔自己写上:“棉被。”
“还有新的洗脸盆,这个也得新的。”
“看家里的情况来定吧,现在眼看着马上就是荒年了,也不知道要乱多长时间,这些东西要是太贵的话,就暂时不要了。”
“不行,姑娘家结婚,必须得有新的洗脸盆,我那个时候结婚的时候到处都买不到,木匠也不敢做生意,你爸特地去自己找的木头,自己做了一个。”
毛桃花继续嘀咕:“还有床,床的话之前妈就托人给你打着,绝对是大床,还结实,就放在西边那个屋里,对了,你要结婚了,别住在现在这个屋子里了,到西边那个屋子里去,那个屋子大。”
她越算,这个腰板挺得越是厉害。
他们段家多有底蕴啊,放眼整个村子里,能像是他们家这样,有好几件青砖大屋子,还有那么大那么好,用料也特别足的大床,这多好啊。
之前对秦心宝的耿耿于怀,在如今这一刻算家产的时候,彻底变成了扬眉吐气。
哼!
看不上他们青恩,在学校跟别人挽着手。
真当他们段家是穷的娶不上媳妇只能要她了吗!
毛桃花实在是忍不住想要出去扬眉吐气,算着算着,就放下了纸笔,看向儿子:“青恩啊,妈能不能出去跟人家说说咱们家准备的这些?”
虽然说是财不露白,但是手上要是真的有了钱,那得有特别大的毅力才能忍住才行啊。
炫耀,是人的本质。
毛桃花之前琢磨着段家只有她和儿子母子俩,她一个女人,儿子那时候又还小,害怕万一人家知道他们家有钱有粮会起了什么歪心思。
成天的去找人哭穷啊,后来还是段青恩慢慢长大,越来越出息,在村里也慢慢的有了威望和名声之后,毛桃花才没有像是之前那样,抓着人就哭自家不容易了。
但是虽然没有再哭穷,因为儿子是干部的关系,毛桃花也不敢炫耀,害怕自己要是炫耀了会对儿子的工作造成什么影响。
但是人可以忍住不炫耀,却忍不住在曾经看不上自家的人面前扬眉吐气。
毛桃花哼哼着:“我想把咱们家的这些东西亮出来,告诉全村人我们段家对儿媳妇多么大方,让那个秦心宝后悔死最好!”
这个想法有点幼稚。
但是段青恩喜欢。
他立刻表示支持母亲:“没事妈,我的工资上面都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我们自家攒下来的,没什么不能说的。”
有了儿子这句话,毛桃花一下子就高兴起来了。
“行!那明天,我就去跟她们好好说说。”
“来来来,接着算。”
母子两人算了半晚上。
那边的秦家也是没睡。
准确的说,是除了秦大哥之外的秦家人都没睡。
秦心宝最后还是被秦父秦母给找回来了。
其实她也没走远,就在家附近那边坐着,明明走两步就能回家了,她偏不。
就非要坐在那,等着父母满村找她找不到,急的满头大汗的找过来。
秦父秦母本来是想指责的,可见秦心宝委屈的那样子,又实在是不忍心了。
最终只能说一句;“你下次别招你二哥他们了,他那个狗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下次惹了他,他再在村里说三道四的,你还怎么嫁出去。”
秦心宝抹泪,赌气道;“我本来也没想着嫁到村里,我本来好好地,你们非要给我找这么一门亲事,结果现在好了,退亲了,整个村里看我的眼神都特别奇怪。”
秦母一听心里就又是愧疚又是心软了,连忙哄着女儿;“好了好了,不在村里找就不在村里找,你是大学生,以后在大城市里找也好啊。”
秦母是心疼了,秦父却没有被秦心宝糊弄过去。
他本来就在发愁这个卖粮食的事,心里烦躁的很,现在也没有儿子让他出气,秦心宝的这个语气就让他十分不爽了。
“之前说段家婚事的时候,是你自己看过段青恩,又问了他们家是个什么情况之后点头答应的,现在怎么说的好像是我和你|妈逼着你订婚的一样。”
秦母听着丈夫说的话也是一愣。
是啊,当初虽然她是先和毛桃花说好了两个孩子互相看一看再叫秦心宝回来的,可也跟秦心宝说了,要是不喜欢的话也不用勉强,他们可以不定下段青恩。
是秦心宝自己回来看了觉得好,点头答应的啊。
秦心宝被父亲这么一戳穿,脸立刻就恼怒的红了。
“要不是当初妈让我回来看,也不会变成这样,我好端端的在学校里面上课,怎么可能绑上他段家。”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妈当时说给你找夫家,你自己也点头了啊。’
秦心宝更加委屈了。
她觉得父母好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明明之前还对她那么好,可现在却一个劲的怪罪她。
她委屈了,不说话了,只满脸倔强,任凭秦母怎么问都不肯再开口。
秦父心里正烦着,也没空再去哄女儿,“行了行了回家,还有事要商量呢。”
回家之后,家里的气氛因为秦心宝还在生气僵着一张脸有些僵硬,秦父索性就当做没看到,直接就把开会的内容给说了。
然后问家里其他人怎么看。
秦大哥虽然老实,但也有点想法:“留下粮食吧,就算是真的没有荒年,大不了卖低一些价钱,咱们家里吃饱最重要。”
秦母一向是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的,直接道:“我听你们的。”
秦心宝却是心中一个咯噔。
她也顾不上生气了,连忙道:“不行,不能不卖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