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白衣冷声道:“这可由不得你。”
老人笑了,吃力地搬过自己一条腿,摸索着那膝盖骨上穿透的铁链子,举起来给他看,仍旧轻描淡写地说道:“你还能把我怎么样呢?龙孝那小畜生……已经将我锁了三年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周子舒看着这有进气没出气的老人靠在床脚上,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满不在乎的样子,忽然心里便想起昔日樊哙大将军那句“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忍不住猜测,这龙雀,究竟是个什么人呢?
惊采绝艳,又为了一个人,远避人烟,一手建起神鬼莫测的傀儡山庄,为了一个承诺、保守一个秘密,过了三年人间炼狱一样的日子,却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未能叫他松口……周子舒忽然觉着,这整个江湖,因为有了眼前这个苟延残喘的老人,再无人当得起一声英雄好汉。
温客行那条抱着他的手臂忽然紧了起来,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勒紧身体里,周子舒微一皱眉,回过头去看他,却见温客行呆呆地盯着龙雀,一张脸上嬉笑之意全无,有那么一刻,周子舒甚至觉得,他那黑极了的眼珠里仿佛有水光闪过,然而只一瞬,便不见了。
只听他对叶白衣说道:“喂,老怪物,人家不肯说,你也别讨人嫌了。”
叶白衣不理会他,一把抓住龙雀的胳膊,冷声道:“我不想知道什么琉璃甲什么钥匙,我只想问,当年容炫和他老婆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抓得太紧,手背上青筋都爆了出来,龙雀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却依然说道:“我不……”
温客行一皱眉,将周子舒放下来,交给张成岭扶着,不明来由地怒道:“老怪物,你有完没完?”
随后竟招呼也没打一声,便忽然发难,袭向叶白衣后心。
张成岭一边扶住周子舒,一边傻呆呆地张大了嘴,看着温客行和叶白衣眼花缭乱地动起手来,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一路同盟的人,怎么就忽然翻脸了。
这两人动起手来动静可不算小,困住了龙雀的这囚室几乎地动山摇起来,两人拆房子似的互相掐,温客行招招狠辣,再不留情面,叶白衣怒骂道:“小子,你发什么疯?”
温客行冷哼道:“看你不顺眼,我想揍你,不行么?”
张成岭不懂就问,遂问周子舒道:“师父……”
周子舒没理会他,他的眉头锁得死死的,心里好像忽然浮起了一个大概的轮廓,豁然开朗起来,便推开张成岭,走到龙雀身边,坐了下来。
龙雀侧耳听了听,问道:“你受伤了?”
周子舒道:“你儿子害的。”
龙雀便笑起来,哑声道:“行啦……看看我,你已经不错了。”
周子舒没言声,仔细研究起他身上的铁链来,说起机关,他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可若论起刑具,却没有谁比前任天窗首领再熟悉的了,然而周子舒翻来覆去地看了一番,却没能分辨出那铁链子是什么做的。便放弃了对龙雀道:“我是无能为力了,现在你儿子死了,你怎么办?”
龙雀想了想,平静地说道:“那我也该死了——我早该死了,他不让,现在没人管的了我了。这辈子,我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没教养好羽追的儿子,我知道他也是我儿子,却总觉着是他要了羽追的命去,若是……这些年,我这爹当得但凡有一点好的地方,也不至于害了他。”
周子舒觉得这话有道理,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末了,便坦率地承认道:“不错。”
这时叶白衣和温客行已经真的将房顶掀起来了,那两人跳出去接着打,这黑暗的囚室里却大亮起来,龙雀仿佛感觉到了阳光,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接,万分满足地叹了口气。
周子舒才要再说话,只听外面叶白衣忍无可忍地怒道:“你这小子凑什么热闹?姓龙的,我非知道容炫当年怎么样了不可,那是我徒弟!”
一嗓子吼出来,连龙雀都顿住了,温客行横扫过去的一条退便僵在了空中,保持着一个可笑的姿势,古怪地打量着叶白衣,心道容炫和龙雀是一辈人,叶白衣是容炫的师父……这姓叶的难不成是只千年王八万年龟?
叶白衣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回屋,居高临下地站在龙雀面前,生硬地说道:“当年容炫从我这里盗走半本六合心法下山,便再也没回来,如今又因为他留下来的东西,中原武林召集了山河令,难道我不该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事?”
龙雀问道:“你是叶……叶……”
“我就是叶白衣。”
龙雀深深吸了口气,摇头叹道:“想不到前辈竟然还在人世……”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叫一个年轻人面皮的做前辈,眼前这场景十分诡异。
周子舒想了想,插嘴道:“我误闯过傀儡庄的机关,遭遇了一男一女两个人偶,这庄子里有很多人偶,可都是光头光面,刻刻板板,没有一个像那一对似的,分毫毕现好似真人。龙前辈,你那一对偶人,刻的是你和尊夫人,还是容炫夫妇呢?”
龙雀合上眼,半晌,才道:“是容炫夫妇。”
周子舒轻声道:“后来它们互相把各自的脑袋打烂了。”
龙雀的手几不可见的一抖,叶白衣随即问道:“容炫是走火入魔了?”
龙雀默无声息地点点头,说道:“不错,容夫人死前,他便走火入魔了,容夫人,是死在他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