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和李靖阳相识的日子也不短了,后者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在徒儿面前一向嘻嘻哈哈,不满了就直接教训责打,从未像今日这般独自生闷气的经历。
书言并不懂得如何哄人,尤其是哄师父——在李靖阳之前,她就止水真君一个师父,而这个师父显然是不需要她哄的。
以前倒是哄过义父,不过义父从未真正生气,她每次只需撒娇即可。这个她倒是有经验,可是却做不到在别人面前撒娇,而李靖阳肯定也不喜欢那样的她。
他收过七百多个弟子,还有更多的人巴不得入他门下,唯有她自始至终都是抗拒的态度,或许正是这一点吸引了他吧,否则他又怎会看上一个练气期的小修士?
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办法,正在烦恼,突然眼前一暗,抬头一看,李靖阳正站在她面前。
其时她的大眼里还带着些许泪光,总算给常年冰冷的脸庞增添了几分少女的天真,李靖阳望着她,脑海中又浮现出她受人欺侮的画面,心中一疼,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师父……”书言小声唤道。
“为何不向为师求救?”李靖阳问道,“你有为师给的传音符,只要捏碎它,为师片刻之间便能赶到,却为何半分消息都未曾传达?”
书言一呆。从魅古真君找茬,到后来差点被文森侮辱,中间有一段不短的时间,可是她竟从未想过要向李靖阳求救。
一路独自走来,她习惯了凡事依靠自己,没有人能真正让她信赖,李靖阳自然也不例外。
“回答为师!”李靖阳见她沉默不语,忍不住喝道。
修道几万年,他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这是得道后第一次被徒弟激怒,一想到她当时衣冠不整被人当众侮辱,而自己这个师父竟然没能在第一时间保护他,心头那股无名火就怎么都压不住。
书言深吸一口气,答道:“徒儿当时觉得此等小事,不应该麻烦师父,所以……”
“小事?”李靖阳更加恼怒,“你一个姑娘家,被人当众……你觉得是小事?”
书言神色黯了黯:“徒儿六岁时曾被父母卖到青楼做丫鬟,被老鸨妓子们扒光衣服虐打的事……也是常常会有的。”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徒儿也在乎名声,可终归还是性命要紧些,所以才不想树敌。徒儿让师父失了颜面,请师父责罚。”
“你……”李靖阳气急,合着他心疼了半天,她却根本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什么颜面不颜面!她以为他是沽名钓誉的人,把颜面看得比徒儿的命还重?若非那几个小子欺负她,他又何需同他们计较?他活了几万年,什么人没遇到过,岂会轻易动怒?
他气的是自己没能及时保护她,更气她对他根本毫无信任。
可他却又没办法责备她。六岁就被父母卖到青楼,受尽虐待,她对其他人充满戒备也是人之常情,自己应该做的,不是冲她发火,而是好生安抚,令她放下戒心,主动依靠师父。
想到这里,他的声音柔了下来,弯下腰,望着她的眼睛道:“徒儿,你记住,不管对方是谁,师父都可以保护你,以后有什么事第一时间通知师父,知道吗?”
书言点头:“知道了,师父。”
她的神情很是乖巧,但即使掩饰得再好,眼底的敷衍又岂能逃出李靖阳的法眼?
他的话她根本半分都不曾相信。
李靖阳拉着她在石桌前坐下,说道:“徒儿,来我们谈谈心。”
书言觉得奇怪,他收她为徒不过是一时兴起,怎会浪费时间与她谈心?
“徒儿,跟为师讲讲你以前的生活。”李靖阳和蔼地说道。
书言猜想他大概是因为自己刚才提到被卖去青楼,一时起了恻隐之心,所以想要安慰她一番吧。然而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她早已不再是那个软弱的小女孩,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抚。
何况,义父早已将那些伤口治好了。
她淡淡说道:“小时候的事不记得了,只知道六岁的时候父母为了筹钱给哥哥娶妻,将我卖去了青楼。后来义父路过,见我可怜,将我救了出去,十岁那年我进了天一派,两年半后成为雾霭峰的亲传弟子。后来那些,师父在靖阳山迷境的时候已经探过了。”
李靖阳脸上露出几丝尴尬之色,当时他的确查探过她的记忆,才能制造出那迷境,不过只是探了天一派的那些,而且并未深入。但此时说出来她显然是不信的,自己也没有必要多做解释。
“你义父呢?”他问。
“义父他……寿元已尽。”
想起义父遇害时的情形,书言的声音有些哽咽,又怕李靖阳发觉,低头轻轻吸了一口气。
她虽说得淡漠,李靖阳心中却没来由的一疼。
他曾经的那七百多个徒弟性格各异,乖巧的、刁钻的、唠叨的、寡言的、对他毕恭毕敬的、向他撒娇耍赖的……应有尽有,他悉心教导他们,尽自己所能给他们最好的资源,却很少去了解他们的内心,更从未打心眼里心疼过任何人。
初初见到书言,他只觉得这小丫头有趣,加上她能破解他一路设下的关卡,足见是有几分本事的,他便给了她一个机会,谁知她对做他的徒弟竟毫无兴趣,他并不是强人所难的人,但见她灵根纯净,道心坚定,一时起了惜才之心,这才强行将她收入门下。
之后一路相处,这丫头表现出了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沉稳、坚强、独立,对他这个厉害师父并无半分崇敬,更没有想过要将他当作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