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一场洪水还没完,儿子还死了!
章嶟眼泪鼻涕一齐流了下来:“苍天!苍天!我不是天子么?你为何这样待我?!”
吴宣更是难以遏制内心的绝望,没有儿子的妃嫔,还得罪了许多人,她要怎么办?一想到自己,她一个激泠,擦了擦眼泪,对章嶟道:“这或许就是我的命吧,我命里注定的没有儿子。我只是难过,没有这个孩子,谁还会记得你我曾是一体呢?”
章嶟哭得脑袋发懵,没理解她这话,擦了把脸才问:“什么?”
吴宣道:“你我发誓生同衾、死同穴,活着的时候是自己做主,人死了,身后事就全由别人做主了。我怕死后,难以陪伴在你身边。我要有个儿子,我身后还有记得,我曾是你的妻子。一旦没了,想要,九泉之下,我也难以再侍奉陛下了。还记得纪太妃吗?那还是夫妻呢,也没能葬到先帝身边。你能拆开他们,别人就能拆开我们。”
“他敢?!”章嶟怒道。
吴宣道:“太子倒是个和气的人,可是,我终究不是你的妻,我是不配的。”
“不错,”章嶟喃喃地说,“不错,要让他们不能拆开咱们。要怎么办呢?皇后……唔……”
吴宣轻声道:“叫阿弟来问问有没有办法?四郎已经走了,我现在只有这个弟弟了,他再如何,总不至于背叛我了。”
章嶟道:“好。”
吴选随叫随到,他正在家里急惶无计,四郎活着,照章嶟的脾性,是有可能一争太子的。再不济也是个藩王,他以皇子舅父的身份,日子是不会太差的。四郎一旦死了,他就只有姐姐了。可后宫女人一旦没有儿子,那日子也是难熬的。尤其姐姐年纪已经大了,人老珠黄四个字就是她的写照,圣宠未必靠得住!
一听宣召他就飞快地赶到了宫里。
章嶟和气地问他:“废皇后,你有什么办法?”
吴选心头狂喜:“恐怕大臣们不会答应。要找到合适的理由。不过皇后不比太子,倒是没有那么重要。”
章嶟心里算了一下,章硕这个儿子其实还行,脾气软了些,但是脾气软好啊,不记仇,或者说不敢记仇。给他换个嫡母,这事就成了!大臣那里也有得交代:我以后不叨叨换太子,你们也甭拦着我换老婆,大家各退一步。
废后的理由是吴选现编的,问就是“天灾”应在皇后身上,是皇后德行不配,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灾变的!皇后一废,天灾顿止。
这瞎编的理由一说出来,章嶟越想越觉得这才是真相,说:“好!这就召……”
吴选忙说:“还是把公孙丞相调离再说吧。大长公主心中不满,丞相一向敬重外祖母,万一再生波澜恐怕不美。丞相离京,梁将军就……”他竟是暗示可以用武力威胁群臣!
章嶟道:“胡说八道!用不着梁平!我想想,公孙佳确实是要离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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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堂万万没想到,这边天漏了还没补上,这败家玩艺儿又来这一出!
公孙佳走了,她早计划好了,妹妹、容珍珍、凌峰几个都带上,锻炼锻炼。困难的任务最能磨练人,得把这些小东西都带回去当牲口使!还有钟羽,钟黎在东宫不能动,钟羽这小子也该动一动了!钟家不能一辈儿就指望一个头羊出死力啊!那不得累死?
章嶟这边儿孩子出殡,她就跟章嶟辞行。她越想越觉得不是个事儿,南方才经过重大的工程、改税、一场小规模的战争,再遇这样的大雨,那情况肯定糟糕。她得稳住北方,使之成为朝廷的后盾。
等她走了,政事堂就挨了个天雷。
最惨的是延安郡王。他是章嶟的族叔,人又在政事堂,且是政事堂里最混日子的那一个,章嶟理所当然地先跟他透个口风。本来应该跟大长公主说的,但是因为舍利子的事儿,大长公主现在不待见章嶟。
延安郡王哪敢答应啊,他说:“皇后是先帝为您娶的呀!”
章嶟说:“你不知道。先帝也是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希望我能过得好。”
延安郡王张大了嘴:“啥玩儿?问过钦天监了?谁给算的命啊?”
叔侄俩没谈妥,可风声已经放出去了。政事堂愁云惨淡,商议要不要给公孙佳发消息让她速回。最后决定,通知她,但是不让她回来。一则她是有事要去北方的,二来她那身子骨也受不住这样的折腾。
公孙佳接到消息也没有当回事儿,说实话,在这她这儿都不算个事儿。太子稳了就行,对吧?拿个皇后换太子,这买卖可以做。日后废个死皇后总不会比现在废个活皇后更难!你废了谢皇后,你死了我还能给她追回来,再把姓吴的挖出来埋章昺坟里!
公孙佳对妹妹说:“瞧,多简单呀。”
妹妹开心了,说:“是这样没错了。对吧,珍珍?”
容珍珍听得很入迷,说:“谥号本就是以臣议君,身后事,向来如此。”
一行人虽然赶路,心情还是不错的,容珍珍虽然担心父母,但是姐姐、姐夫都在雍邑,她也不怵此行。到了雍邑,余盛做事有一套,一切运行正常,看到凌峰还打了个招呼:“不错嘛!升了?来,干活了!”
头顶没有个拖后腿的,公孙佳做事效率极高,政令一道一道的发下去,一是备灾,二是核实仓储。附近的县府已经开始回报,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公孙佳甚至有时间询问一下边境的防务情况,与榷场互市之类。
妹妹也喜欢雍邑,带着容珍珍在城里逛完了回来,跟公孙佳说:“比我回京的时候人又多了一些,他们住得有点挤了……”
说到一半,公孙佳的亲卫进来报说京城钟家来人了!公孙佳道:“来就来了,你那是什么脸?出事了?”
还真出事了,来的是钟泰的儿子,娶的是江仙仙的小妹妹,容珍珍叫了一声:“姨父。”就见这个比自己长不了几岁的小姨父脸色煞白地说:“姐,出事了!”
他带了钟源的一封信来,钟源的信写得很潦草。公孙佳也是没想到,章嶟要废后,在她看来不算太严重,大臣们却不这样想。霍云蔚更是见不得章熙的儿子这么混账,他闯到宫里与章嶟理论,激烈争执之下顶撞了章嶟,这就不得不问一问罪了,章嶟这回没客气,把他下狱了!
这就惊动了大长公主,霍云蔚是她求情给弄回来了,回来没重用不说,还进牢里了!这TM还不如在贺州看坟呢!且大长公主也是厌恶吴宣厌恶得透透的了,她进宫找章嶟理论了。章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直把老太太气得吐血了!
“这么大的年纪再吐血,还有几天好活呀?”
妹妹大惊:“什么?!舅,你别哭了!说明白点!太婆到底怎么了?”
公孙佳道:“还说什么?珍珍你和凌峰留在这里,妹妹,叫上你爹,咱们走!对了,把彭犀他们给我关押起来!”
容珍珍道:“您关押他们做什么?”
公孙佳冷冷地道:“我回京要做的事,就与他们无关了。”
容珍珍道:“我要与妹妹一同回去,我们约好了的!您放心,我不给你们添麻烦!容家总还有几个人还有一点血性的!”
公孙佳当天启程,余盛来送行,这蠢外甥满眼悲愤,说:“阿姨!只管放手去干!别饶了他们!这儿有我呢,一定看好家!”这小二逼也知道了原因,大长公主对乔灵蕙有点意见是很早之前了,住雍邑的时候对余盛那是真不错。
公孙佳道:“知道了。”
一路上,京城的消息不断地传来,单良、单宇在京中联络各处。公孙佳看了讯息,知道政事堂在还在顶着,心道:皇后我也不让你做!
马车跑得飞快,公孙佳五脏六腑颠得像散开了一样,每一呼吸都像是在往外喷火。实乃此生赶路最紧急的一次。
到了京城时已是深夜,守城将官见是她,忙开了门。公孙佳不等回府,先冲到钟府去:“妹妹跟我来,珍珍,去请你父亲到钟家。小元你……”
“回府,让他们安静下来。”
几人分头行事,公孙佳奔到钟府时,钟府外已没有人聚集。叩开了门,门上管事见到她忍不住落泪:“可算回来了!”
妹妹急问:“太婆怎么样?”
“卧床不起……”
妹妹一急,捞起公孙佳一只手,一甩,将人背到了背上,扛着亲娘就跑去大长公主那里。
大长公主房外,儿孙正在轮流值守,儿媳妇们排好了班。钟源见到这娘儿俩,说:“怎么赶回来了?”
公孙佳爬了下来,说:“我哪里还有心情在外面呀?”妹妹已经冲了进去,公孙佳也紧跟着进去了。
大长公主躺着的时候其实不见慈祥,老太太脸上的皮肤已经松弛了,耷拉下来显得凶。她的脸上透着一股青黑的底色,长出几根寿眉,愈发显得不祥。但这却是儿孙后辈们心里最慈祥的长辈。
妹妹吸了吸鼻子,抖着手握住大长公主的一绺头发,轻轻碰碰她的脸颊,又试试鼻息,轻轻地退后几步才吐出一口气来——还活着。
钟源低声道:“出来说吧。”
公孙佳带着女儿,与钟源到了书房坐下,钟保国睡眼惺忪地换了件袍子也赶来了!钟家靠谱的男丁都到了!
公孙佳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办?”
钟保国骂道:“王八羔子已经疯了!不能再叫他发疯了!你……你脸怎么了?”
公孙佳脸色白中透青,疲累已极,仍是说:“不碍事。说说,怎么回事?”
钟源道:“铁了心要废后,谁劝都不听。”
妹妹道:“还劝?要把所有人都劝进大狱才甘心吗?到时候吴氏贱人就在外头笑着看你们蹲大狱呢!我可不干!我非撕了吴氏不可!”
公孙佳道:“大人说话呢,你少插嘴!”
“那是太婆!呜……”熊孩子少有在人前哭的时候,这会儿是绷不住了,“阿娘,舅舅,舅公,那是太婆啊!她疼你、疼我,连那个皇帝都疼,结果呢?就换来这个吗?那个人没良心,我不能没良心……”
钟源重重地咳嗽一声:“小孩子住口!”
公孙佳脱下腕上的数珠,捻了一圈,说:“吴宣和他的皇位,他选一个吧!”
钟源大惊,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你疯了,这话怎么能够说出来呢?”
公孙佳挠开他的手背,说:“不然呢?由着他胡闹?吴宣那个孩子是谁生的还不一定呢!来人,请赵相公、江平章、朱副使。去前堂,把小姨父请到这里来。”
钟源道:“真要如此?”
公孙佳道:“我也可以不这样干,我改主意了,吴宣和皇位,都不留给他!你们不干,那就我来。只要你们别拦着我。哥哥,要么你们去告发我!我死,你们呢,就被他零刀碎剐。死了之后,咱们地下见。到时候外公他们问起,你们怎么死的呀?哦,窝囊死的。不,我不窝囊,谁窝囊死的谁知道的。”
钟保国一掌拍在桌上,道:“呸!钟家没有孬种!亲娘受欺负了不敢动手,还算人吗?大郎?想想你岳父!一世英明,就要被那个兔崽子毁了!”
钟源道:“也罢,你说,怎么办?”
公孙佳道:“一切如旧。”
一时赵司翰、容逸等人都到了,朱罴等人也来了,延安郡王道:“你怎么回来了?”
公孙佳道:“再不回来,给诸位奔丧都要赶不及啦。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事情非要一个老人家去拼命。垫上去一个,诸位也看出深浅来了,不够。下面要再填谁进去?”
赵司翰道:“你想?”
公孙佳道:“你们都不敢说,我来说。章嶟,他已经疯了,朝廷不能陪着他疯!章家的天下不能陪着他疯!”
容逸道:“废立?这……不是臣子所为。”
公孙佳道:“他不是太-祖,也不是太宗!”
容逸缓缓地点了点头:“太子倒有仁君之相。”
“当然。”公孙佳说。
赵司翰道:“可是,要如何做?如何面对天下人……”
公孙佳道:“真是奇怪,什么天下人?天下人在受苦的时候你不想他们,除去害天下人受苦的祸根的时候,你又问天下人?天下人只会过得更好。”
赵司翰老脸一红,说:“我是说,恐怕不易做。”
公孙佳道:“很简单的,你说天下,其实,人生在世,食不过三餐、眠不过七尺,哪怕是皇帝,也只能住那么大的屋子,不是吗?我这就进宫,见太皇太后。”
赵司翰道:“好!容逸,你要陪伴太子。钟源,京城的兵马不能动!朱罴,明天你要弹压贺州旧部。老江,咱们要草拟安民告示,发往各地。还有,要提防梁平……”
“让他进宫,到了宫里他就只有一个人了,方便拿下。他在外面的亲兵么,元铮已经回府准备了,”公孙佳说,“公孙寿,你的胆子还在吗?”
妹妹已经听呆了,猛然回神,说:“在!我陪您去宫里!”
公孙佳弹弹她的脑门儿:“以后再大声嚷嚷,我打断你的狗腿。走。”
远处,几声鸡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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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带着妹妹从北门入宫,直接摸到了太皇太后的宫里。太皇太后将将睁开眼,打了个哈欠,忧愁地说:“我睡死过去算了,免得一天天的闹心。”
章嶟在延安郡王那里碰壁之后井没有放弃拉拢宗室,岷王就是他想要攻克的人。岷王是太-祖幼子,娇气与傲气都是有的,废不废后他真的不太在意,但是谁都知道下一步是立吴宣。这个不行,他嫌丢人。
岷王糊弄了章嶟好一阵儿了,难过得岷王妃跑到宫里来跟婆婆诉苦:“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您训斥淑妃一下吧。”
想到这里,太皇太后一点也不想起床了!
但是公孙佳来了,见了她之后当地一跪,问道:“娘娘,太-祖待娘娘如何?”
太皇太后怔了一下,说:“自然是极好的。”
“太宗待娘娘如何?”
“也是很好的。”
“娘娘,太-祖太宗的江山,现在就靠娘娘拨乱反正了!”
与此同时,前殿,章嶟还不知道公孙佳已经回来了,他正在举行早朝。
大臣们心不在焉,也没有什么需要向他回禀的了。钟源满心的悲愤,出列发难了:“洪水、灾民这些事儿您真的在乎吗?您只会拿它来当扶正宠妾的借口!”
章嶟不知道这个一向稳健的姐夫今天这是吃错了什么药,他也是个不受气的主儿,当场怒道:“放肆!”
还有更放肆的呢!
一阵熟悉的哭喊声传来,章嶟猛地回头,只见远远一行人走进殿来——都是不应该在此时出现在此地的人!
公孙佳扶着太皇太后,或说二人互相搀扶,太皇太后身后,跟着皇太后。妹妹跟在她们身后,单手揪着个人硬拖了进来,她揪的是——吴宣!
有官员窃窃私语,赵司翰即出列整顿秩序。
章嶟又惊又怒:“你们要干什么?”
太皇太后道:“我才要问,你们要干什么?!这个贱婢,辜负皇恩,偷换皇子,你知道吗?”
章嶟道:“这是家事,咱们以后说。”
“那就是知道了?!”皇太后震惊地说,“纪氏在世的时候都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章嶟盯着公孙佳问:“你怎么回来了?”
公孙佳道:“臣收到飞书,告发淑妃偷梁换柱,残害宫人,夺取宫人子女伪称己出。人证物证都有!宫人坟茔亦在。她还把皇子养死了。如此大事,臣不敢隐瞒。”
章嶟硬着头皮说:“这事我知道,不必再问。”
太皇太后与皇太后一齐震怒!二人都有亲子、亲孙,自己的儿孙皆是嫡出,她们都没干这种谋夺皇位的事儿,吴宣就敢?!弄个皇子是想干啥的?章嶟之前对太子多有挑剔,当大家不知道为什么?
太皇太后道:“陛下,这江山是太-祖太宗的江山!你是看家的!”
皇太后更是直接:“这皇位,它不是你的!不是你想给谁就给谁的!今天抱个宫人的孩子,明天是不是要把吴氏的孽种抱来?!”
公孙佳道:“请娘娘升座!请陛下听训。”
是的,两位是正经八百的祖母、母亲,嫡的那种。一旦请出这两位来,章嶟且得老实当一回孙子。
太皇太后没理他,示意宣布:淑妃废为庶人,赐死。
吴宣在地上发出一声哀嚎,妹妹冷着一张脸,将她按在了御座前。熊孩子比亲娘体积大一圈,已长得高挑健美,打小奔人扑过来的时候就像颗沉重的肉丸子,长到现在被外婆、太婆以及许多“阿姨”喂得筋骨结实。用力一压,就疼得吴宣说不出话来。
章嶟又惊又怒:“你们要弑君吗?”
皇太后微笑,道:“怎么会呢?是请你醒醒脑子!”如果你有的话!
太皇太后深吸一口气,说:“太后说的对,是我们要你清醒清醒,不要再被姬妾迷惑了。你的潜邸已改为别宫,你去那里,做上皇吧。”
皇太后加了一句:“颐养天年。”
公孙佳道:“奉太皇太后、皇太后旨,请陛下,呃,太上皇帝,驾幸别宫。”又启奏两宫,是否请太子登基。
太皇太后笑道:“可!”
公孙佳道:“领旨。”转过身,对君臣道,“自今而后,涤荡一新。把这些乌烟瘴气,都洗一洗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写到四点半,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