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是哀怨贺兰景也不会与这个时候的拓跋浑争风吃醋。他默不作声地将拓跋浑打横抱起,??跟在叶棠的身后走出了黑暗又充满腌臜味道的囚室。
外头已经是夏天了,刺眼的阳光使得拓跋浑一时失明。当阳光的热度照在他身上,他晕眩着冒了几滴汗。
外头的万忸于惇一看见拓跋浑的脸就惊喜地走了上来,??然而当他靠得更近,??他脸上的喜色也逐渐转变为了悲伤、自责与隐忍。
贺赖野拍了拍眼圈一红、喉头滚动的木兰,??木兰没与贺赖野搭话,??只是重新直起腰杆,??押好了手底下的拓跋焘。
天光之下,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拓跋浑已经没了双-腿。他左手齐腕而断,??右手只存着一截上臂。
是的,拓跋浑轻得惊人不仅仅是因为他骨瘦如柴,更是因为他被拓跋焘砍去了双手双-腿。
贺兰景甚至没办法将他背出来,??只能这样打横抱着他。
不习惯被人这么抱着的拓跋浑有些抗拒,??可他的身体太过虚弱,只是动弹两下又没了力气,整个人像一滩烂泥软成一团。
叶棠带着拓跋浑走过被押的拓跋焘面前,她忽然停步。
“可汗,”
叶棠这声尊称叫得拓跋焘一阵冷笑,??叶棠却半分不在意拓跋焘的反应。
她用一贯平稳到能安抚人心的声音温和道:“您曾经这么对我说过:‘可惜了。若你身为男子,??这天下本应有你一半。’今日我亦回您一句——”
“便是我身为女子,??只要我想,这天下也能尽归我所有。”
叶棠的神情中并无半分跋扈、猖狂或是嚣张,就是她口中的言语……
拓跋浑难以自抑地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他还是第一次在那个佛狸伐的面上看到如此吃瘪的表情。……这也算了结了他此生一个难以实现的心愿,那就是让那个不可一世的佛狸伐也尝尝受挫的味道!
拓跋浑笑着笑着又咳嗽起来。叶棠在他身边却没有让他省点儿力气别笑了。不仅如此,??叶棠瞧着拓跋浑的笑模样甚至也无声微笑起来。
一旁的万忸于惇已经背过了身去,??死咬牙关不让自己吞咽入腹的哭声泄露出来。
拓跋浑就快死了。
这是叶棠在三周前才从探子那里得到的新消息。
在此之前叶棠只知道拓跋焘把拓跋浑关进了不见天日的囚室,??除了拓跋焘本人之外,??就只有哑奴能被允许进入囚室里伺-候拓跋浑。
过去在平城大营,拓跋焘对拓跋浑这个血亲一直是宽和容忍。而拓跋焘的大度也确实不是装出来的。
只不过天之骄子也是人。接二连三的失败对拓跋焘的打击超乎寻常。现在看来,他是将这种失常尽数发泄在了他认为不成器的拓跋浑身上——要不是拓跋浑允许叶棠跟在他的身边,叶棠也无法进入平城大营,更无法接触到赫连珠等人。
叶棠并不是那种把人利用干净之后就将人弃若敝履,随便他人如何痛苦也感觉与己无关的人。她有自己的原则,亦有自己的底线。
诚然,她是利用了拓跋浑,但她绝不认为拓跋浑是活该被自己利用。拓跋浑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全怪他自己不够争气。
被叶棠硬生生打到平城附近,平城内人心惶惶,拓跋焘的手下们也跟着松了嘴巴。探子这才打听出了拓跋浑失了手脚、命数将尽的事情。
拓跋浑擅长弓马,从小就是弓马好手。被拓跋焘一点点剥夺了可以骑马的腿,拿走了可以握弓射箭的手,这对他来说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折磨,更是精神上的摧残。
叶棠之前为了不过度的刺-激拓跋焘,始终是在行军的同时推动和谈和议,希望能在不流更多血的前提条件下让拓跋焘臣服。
待叶棠得知拓跋焘对拓跋浑的所作所为,她一鼓作气直捣黄龙。今日她入城后命木兰活捉拓跋焘,自己则先一步来找拓跋浑。
贺兰景将拓跋浑安置在了床上,接着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屋内叶棠用木盆里的水净了手,又拿帕子沾了点水轻柔地给拓跋浑擦脸。
拓跋浑方才在路上晕厥过去一次,这会儿他悠悠转醒,开阖了一下干裂的嘴唇。
“无香子……”
“嗯?”
没有手掌与手指的手碰到了叶棠的胳膊,待拓跋浑想起自己已经无法握住叶棠身体的任何部分,他呆滞了一下,带着些狼狈试图把自己两截枯枝般的手臂藏到叶棠看不到的地方去。
可他这幅模样,又如何能藏起自己不愿示人的部位呢?
幸好叶棠像是看不到他身上的残缺。
“怎么了?”
叶棠拧过湿帕子,又来给拓跋浑擦了擦嘴唇。水露的湿润并没有让拓跋浑的嘴唇多染上一丝血色。
“你是……在同情我吗?”
“不,是我对你有愧。”
拓跋浑露出了有点伤心、但又表示理解的眼神。
他微微颔首,看起来像个懂事的孩子。然而也正是此时,拓跋浑感觉自己第一次长大,第一次看清了事物的本质。
“所以,你来救我……来、……”
说不出“亲”这个字,拓跋浑抿了抿唇,像在回味叶棠的触感:“……是为了、日后不被愧疚折磨。”
“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