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肃交还虎符后,千里迢迢,将死去的家人牌位请来了兰京,被随意安葬的钟楚也是,当年钟氏一族被流放,温国公府生怕被牵连,钟楚死后,竟连将她葬入温家墓园都不敢,钟肃将女儿的坟迁了过来,选了一块山水秀丽之地重新下葬,待到来年开春,这里便是春暖花开,鸟语花香,楚娘定会喜欢。
而后又请来高僧为她超度,愿她来生能平安喜乐。
钟楚重新下葬后,他求见过官家,请官家问问杳杳,是否愿意来为钟楚上一炷香。
天儿越来越冷,温离慢连太和殿都不想出,官家问她时,她摇头:“不去。”
官家嗯了一声,让寿力夫去转告钟肃,温离慢不去。
这也在钟肃意料之中,杳杳根本不懂爱恨,她对阿娘的印象十分淡薄,说起来,比起刻薄她的温老太君、温俭等人,楚娘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也许年幼时,她还会渴望母亲的拥抱,但随着母亲的疯病越来越严重,她所得到的痛苦,远远大于爱。
官家是唯一一个疼她爱她的人,所以她眼里再看不见旁人了。
只有官家是独一无二的,别人都不行,哪怕是阿娘,温离慢也不在乎。
钟肃在女儿坟前老泪纵横。
他将女儿宠爱的无法无天,以至于她遭遇打击便再也无法站起来,连累外孙女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回顾这一生,荣耀屈辱各自掺半,到头来,只落了个空。
“早知便不帮他问。”官家把一串精致的粉色水晶脚链扣在温离慢脚踝上,缓缓地说,“忒地烦人。”
温离慢本来正在看闲书,听到一阵清脆声响,从书本后冒出半张脸,翘起一条细腿,看见系在脚踝上的链子,摇了摇,上头除了水晶外还缀着银色的小铃铛,叮当作响,很是可爱。
她晃了晃小脚,脚链便发出好听的声音,这些日子她喜欢听铃铛声,官家便命人在太和殿廊檐上挂了许多风铃,寒风一吹,无比清脆悦耳。不仅如此,她还得了好多缀着铃铛的挂饰,现在只要听到铃铛声,基本就能确定温娘娘来了。
她夸赞道:“这个很好看。”
官家又拿起一条一模一样的,给她另一只脚踝也扣上,龙床的帘幔上同样挂着小铃铛,漫不经心道:“不知这回你的兴趣能持续多久。”
温离慢放下书,扑到他背上,他坐在床沿,她半躺在床上,这下直接压过来,官家伸手扶了她一把,斥道:“小心些。”
她半点不知畏惧,两只手搂住他的脖子:“听说东胡人生着蓝眼睛,真的假的呀?”
官家问:“谁同你说的?”
“真的假的呀?”
她不答反问,官家亦只好回答她:“东胡人大多高鼻深目,与中原人长相不尽相同,其中亦有瞳生异色之人,在东胡并不少见,只是大魏见得不多。”
“蓝色的眼睛会好看吗?”温离慢趴在他背上幻想,“我还是喜欢黑眼睛,听说东胡人一个个长得好高好高,有一座小山这么高,说一句话,能把人耳朵给震聋,一拳就打坏一座房子,无比神勇。”
官家:“……你这说得是东胡人,还是怪物?”
“难道不是吗?”
“自然不是。”他握住她的小手,“若是当真这般神勇,为何会输给大魏?不过是茹毛饮血的蛮化之人,不足一提。”
“等官家接见他们时,我能看看吗?”
说了半天,原是在这等着呢,官家轻笑:“自然可以,不过,要等到年后了,年前朕可懒得见他们。”
东胡的部落王们带来了马匹毛皮及降书,可迄今为止都还住在驿馆之中,根本没见到官家的面。
原因很简单,官家不想见。
他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再说,因此这些部落王在兰京待得越久便越害怕,一个个连驿馆的门都不敢出,更不敢惹祸,生怕碍了大魏帝王的眼,直接将自己拉出去砍了头。
既然没心思见东胡人,官家自然也不会纡尊降贵去见混血奴,他根本就不将东胡人与混血奴当作人看,临近年关,他只想陪着妻子读书抚琴,哪里抽得出时间给旁人?
任由东胡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官家都置之不理,他们在大魏住得越久,回去东胡草原所面对的危机就更大,东胡可不是什么团结友善的天堂,死了父王,王子们立刻另起炉灶各自为营,那么他们不在,其他人便会趁虚而入。
听温离慢说想看看传闻中靛脸蓝眼力大无穷还吃人肉饮热血的东胡人,官家总算是善心大发,原本他是想要等到春狩之时,那至少要再等个三四月,如今温离慢好奇,他才在年关封笔前,于珍奇异兽园摆宴,召见了部落王们。
珍奇异兽园本是先帝在时所建,官家登基后这里便基本荒废,与猫狗局的宫人一样,负责看守打理珍奇异兽园的宫人每天闲得没事做,算是宫中最清闲的局,听闻官家要在这里摆宴,连皇后娘娘也要驾临,负责珍奇异兽园的大太监连忙开始布置打理。
如今还养在里头的异兽不多,官家的爱马枭獍便是珍奇异兽园中的一霸。
它极通人性,又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宝马,随官家出征时给啥吃啥特别好养活,可一回兰京,一进这珍奇异兽园,那便脾气大得很,非最嫩最新鲜的草料不吃,非最甘甜最清澈的山泉水不喝,连给它刷毛的内监都得长得眉清目秀手法温柔。
其他异兽都关在院子里,猛兽还在笼中,惟独枭獍有特权,到哪儿都没人敢拦,它自己也懂事,不敢朝不该去的地方去,于是便在珍奇异兽园中撒欢,常常闹得人精疲力竭头疼不已,看到愚蠢的人类被自己耍得团团转,枭獍便咴儿咴儿的叫起来,十分得意。
有时候宫人们都觉得这马祖宗比活人都聪明!
东胡人世代居于草原,受地理条件限制,所见所闻不过尔尔,先帝在时,他们还敢往大魏边关跑,抓中原人回去做奴隶,烧杀抢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先帝懦弱,每每割地赔款,甚至主动送上奴隶布匹食盐铁器,有中原国家供养,东胡人过得十分滋润。
直到魏帝登基,他们还以为大魏是个软柿子,结果却叫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别说是见世面,这二十多年过去,如今的东胡人连筷子都不会使!
他们眼馋大魏的丝绸、茶叶、大米、盐巴,却又苦于无处下手,暴君之名令人恐惧,他们才收留了惠安君,利诱了大魏盐运使陈谦以私下交易物资,没想到这好日子才没过多久就到了头,如今东胡草原分崩离析,想再与大魏抗衡?
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