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奴、平民与权贵,生而不同。
我与他的距离,最近的一次,也只是那年大雨,满身狼狈缩在身后,污泥损了他的披风,污了这匹毛色纯正的棕色大马。
“顾七。”身后传来一声轻唤,打断了我的回忆。
“主人。”我转身行礼,不敢有丝毫逾矩。
“也只有你,能跟‘竹影’亲近,看来你们之间很有缘分。”
“主人说笑!不过是奴来的勤了些,想着是主人的良驹,怠慢不得。”弯起的身躯下压三分,将头埋在了臂弯,脊背拱起一条弧线。
“无妨。”他向前一步伸手欲扶,瞥见小厮一路小跑而来,终背过手,挺直了身躯。
“少爷,宋廉大人到了。”
“嗯。”
风起,马棚西南角的几棵细竹发出沙沙声响,淡蓝色的衣摆随风轻轻拂动。他看了看眼前弯腰不语的奴,轻叹了口气。
“顾七。”
“在!”
“起风了,回去休息吧。”
“...”我疑惑地抬了抬头,他已随小厮走出两丈之余。
“多谢少爷!”
将军府的正厅里,坐着两位中年男子,正在一处品茶寒暄。厅上主位,坐的正是云国将军——韩忠。而旁边一位身穿褐色外袍的男子,则是澜国的吏部尚书——宋廉。
“宋大人。”半盏茶的工夫,少年已换了身白色外衫,手持一把青玉扇,大步跨入厅中。
韩忠见来人作揖,指着少年缓缓说道:“宋大人,这是犬子征儿。”
“果真是虎父无犬子,颇有将军当年的风采!”宋廉起身相迎,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将军。
“听闻大人莅临,侄儿忙去沐浴更衣,这才晚了些,望大人海涵。”
宋廉大笑两声道:“这有什么,不过是...”
还未等宋廉说完,韩忠便开口说道:“坐吧。”
眼见这少年径直走向侧面徐徐坐下,宋廉一脸尴尬,又反身坐回位子上,说:“不过是向韩将军多讨一盏茶的工夫。”
一阵寒暄过后,韩将军言道:“犬子无知,资质不足,悟性不够,想必贵国能人辈出,还盼望大人能够提携指点一二。”
“忠兄客气了!兄之子,岂有怠慢之礼,如有需要,在下愿助一臂之力。”
少年端坐椅上,手握扇柄抱拳道:“这么说来,侄儿倒确有一事,还盼叔父能够成全。”
“这——”宋廉未应,随后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末。
“晚辈愿奉上黄金一万两,孝敬叔父。”
韩忠见宋廉不为所动,沉声笑道:“宋廉兄,上次一别,似乎看你对征儿房中的丫鬟莺歌颇为喜欢,路途上舟车劳顿,此女子善歌舞,不如携她同归,路上,也好有个贴心人照顾。”
他一脸惊愕,迎上父亲凛冽的眼神,握了握拳,终是没有说出什么。
“哈哈这一路颠簸,若得个逗趣的,也不觉烦闷了。那就——”宋廉瞥了一眼身侧说道:“厚着脸皮要子侄割爱了。”
他虽有不悦,却只能赔上笑脸道:“哪里,侄儿已备好厢房,叔父且小住几日,赏脸参加侄儿冠礼。”
“好说,好说!”
过两日,便是冠礼。府内暂停了所有的暗卫训练,只有几支府兵在正常操演。入夜,没有了众多奴仆的奔波忙碌,远处的灯笼,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摆动,就连眼前的残荷,也随之晃动,似是在诉说白日的喧闹,又似是在这方寸之地,迎接夜的降临。
四年了,我已经,快要忘了,身为女子,该有的模样。
“顾七。”
我回过头,他身着薄衫,靛蓝色抹额束于青丝之上,随风飘起,额间碎发扫过眼眸,那眼底的清澈犹如圆月照在池塘上,透着静谧柔光。
“主人!”我回过神,刚要起身,又被他轻摁住肩膀。随后他踏上碎石,同我一起坐在了池塘边的巨石上。
“有心事?”随手抄起旁边小石子,投进了池塘,惊散了一簇幼鱼。
“没有。”
“哦。”他垂下眼睑,思索片刻后,缓缓说道:“明日,便是我的冠礼。”
“嗯。”我暗暗怨恨自己,此时他在眼前,心中的话,却是一句都吐露不出来。
“想不到,你已经跟了我四年。”
“多谢主人搭救之恩,我...奴都记得。”
“明日,你会去么?”
“我?”我诧异地抬起头,对上他清澈明亮的眼睛,见他注视着我,一瞬间慌了神,忙低下头:“主人需要,奴自当形影不离。”
“好。”他长舒一口气,笑了起来。“不过,你只能扮作常随小厮,可懂?”
我咬了咬唇,脸唰的红起来。全府上下,只有他一人晓得我女儿身,我虽不懂为何我多年来一直要扮作男儿,却也从未提出过疑问。
风吹开了衣领,凉风灌入脖颈,我打了个冷颤。他抬起手拽了拽我的衣领说道:“我自有我的道理,你照做便是。”
我点了点头。
“还是太瘦。”语毕,他起身离开,周围又静了下来,风更凉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