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回去后便躺倒了,说是操劳成疾,请了大夫日日看着,一应琐碎事宜便托付给了梅氏,梅氏也不推辞,笑吟吟地接了下来。她从前刚生下金珪的时候,金昀晖为抬举她,也曾许她管家之权。后来还是梁氏据理力争,请了老太太相劝,又靠娘家施压,金昀晖到底顾及名声,怕人说他宠妾灭妻,才停了下来。
梅氏熬了这么些年,如今总算又风光了。她为人勤谨,御下温和,管理起府中家务得心应手,除此之外,她还每日命人煎了各色细粥送去梁氏院里,并不因此而失了分寸,众人见了无不称赏。
文墨守在窗边,远远地听着梅香院传来的欢笑嬉闹之声,道:“这回的事算是便宜二姨娘了。”
玉言凝神盯着院里的一株梅树,那花才开了几朵,白雪茫茫中嫩红的几点,分外触目。她漫不经心道:“是便宜她了,也只能便宜她,这一屋子女人里头,能和太太抗衡的、愿意和太太抗衡的,也只有二姨娘了。”她话锋一转,“那两个人怎么样了?”
文墨知道她说的是谁,“那吴长盛老爷原打算送官的,谁知第二天一早却被人发现死在柴房里,旁边一把血迹斑斑的柴刀,便说是畏罪自尽。可是我瞧着,那人是贪生怕死之辈,好死不如赖活,却不像会自尽的主。”
“像不像都无所谓了,太太说是病着,仍旧耳聪目明,未免留有隐患,不如料理干净的好。反正她做这样的事也不是一两回了。”
“太太这样一手遮天,小姐要不要提醒一下老爷?”
“你以为父亲不知道吗?”玉言笑道,“他便是知道,也不会理会的。此事闹起来终究不名誉,这样不着痕迹地了了也好。那个婆子呢,可死了没有?”
文墨摇摇头,“还没有,不过我瞧着也快了。这大冷的天,没有吃食还好说,没有火盆可真过不下去,那半夜里的寒风都能把人吹成冰柱子!老爷怕她死的太快,每日命人送一点凉水进去,慢慢吊着。难为邱妈妈还撑了这么些天!我听底下的春穗儿说,今儿她进去的时候,那婆子已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怕是过不了今晚。”
玉言冷笑道,“她是罪有应得,往常跟着太太作威作福惯了,也该尝点苦头!”
“小姐,奴婢想,邱妈妈跟着太太这些年了,想必知道不少脏事,小姐何不从她身上下手,纵然不能动摇太太的根基,总好让她多些顾忌。”文墨提议道。
“我何尝不想这样,但此事急不来。邱妈妈是太太从她娘家忠义伯府陪嫁过来的人,虽然知根知底,但一来,她与太太情谊匪浅,轻易不会背叛太太;二来,她一家子都被那边府里捏着,为保家人周全,她也只能缄口不言。”
“是呢,我却疏忽了这层。”文墨叹了一口气,“说来说去,都是羁绊太多。咱们这些人呀,总是为自己活得少,为别人活得多,竟没一日能舒心畅意的,有时候想想,这般顾虑重重,日子活得还有什么趣儿!”
她说的是真心话,但这世上有几人是真心为自己而活呢?譬如文墨,她总得牵系着家乡的父母兄弟;而玉言,也不能不顾念着苏氏。真正毫无顾忌,那得是没有牵挂、没有心肝的人才能过的日子。虽然她此生最大的目标是复仇,但她暂时还不想舍弃自己的心肝——她害怕自己那时真就一无所有了。
日子渐渐过去,苏氏的伤也渐渐好起来,玉言去看她的时候便说:“虽然没出什么大事,娘你的性子也太急了,再怎么也不该伤残自己的身体呀!”
苏氏听了女儿的教训,只能抱歉地笑笑:“我当时是一时情急,所以冲动了点,但若换了下次,娘还是会这么做的。一个女人最要紧的便是名声,若是名声没有了,那还如何在这世上立足?”
呵,名声,名声抵得几斤几两?经过这些年的遭遇,玉言算是看透了,所谓名声,不过是男人加诸于女人身上的镣铐而已,为了那一点点虚名,世上有多少女人嗜苦如饴、活得战战兢兢?到头来却得到些什么呢,无非是茶余饭后的一点称颂,全抵不上半世的辛苦经营!
玉言也懒得与苏氏分辨,只道:“父亲这些日子来看过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