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而寂,玉言睡了半宿渐渐醒来,迷迷糊糊地向身旁摸去,却只触到软茸茸的锦被,除她空无一人。她这才忆起宁澄江已被她赶走了。
玉言苦笑一声,忽然觉得有些口干,唤道:“文墨!”
接连唤了四五声,没有人应。文墨这妮子,难得睡上几夜好觉,就犯懒起来了。
玉言懒得费神叫醒她,只得自己披衣下床,走到桌案前,执起茶壶,自斟了一杯。
清亮的茶液徐徐从壶嘴里泻下,早已是凉透了的,玉言却不在意,管自一饮而尽。这样正好,她觉得心里有一团乌火,正需要这份凉意来平息。
忽听吱呀一声,那扇木门缓缓开了。
这样大的穿堂风,看样子又要下雨了。玉言趿着木屐上前,正要将门合上,才伸出手去,忽然觉得腕部被什么东西抓住,她循着那只青白消瘦的手一直看上去,便看到那个伤痕累累的人面。
她手中的青瓷茶杯砰然落到地上,碎了一地,溅起的茶水沾湿了她的衣裙,她也无暇顾及,只是怔怔。
温飞衡发紫的唇一张一合,双眸炯炯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要杀死我?”他整个看起来像从地狱来的冤魂,只有这双眼像个活物。
玉言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又看到幻象了,可是她决定不再害怕,她深吸一口气:“你是人是鬼?”
“你说呢?”
这鬼物在跟她对话呢,好吧,玉言决定证明一下,桌边原摆着一把锋锐的小银剪子,她立刻拿起来,闭起眼就往温飞衡脸上刺去。
那东西没动。玉言睁开眼,就看到温飞衡脸上的疮痂遽然裂开,汩汩的鲜血从缝里流下来,于是那张脸更加狰狞可怖。
玉言冷笑起来,“原来你没死。”鬼是不会流血的。
“不,我已经死了——是你亲手杀死我的,你不记得了吗?”这个似人非人的怪物步步紧逼,“他将一块大石重重砸在我头顶,你俩齐心协力将我扔进护城河,让我葬身在激流之中,这些你都忘了吗?”
温飞衡每上前一步,玉言便后退一步,终于退无可退。她后腰抵在桌角上,只觉咯得生疼,疼痛反而使她生出勇气,她索性直视着对方道:“我以为你那时昏过去了,原来你还有印象。”
“疼痛往往能使人清醒,只是我虽然有了些意识,身子却因醉酒而虚软无力,在急流中挣扎不得,终于命殒黄泉……”
他的声音阴冷,真如带着阵阵阴风一般。玉言觉得自己的牙齿在格格作响,“你死便死了,还回来做什么,谁欠你的吗?”
“你欠我的,我真的很不甘心,你杀了人还这样逍遥,所以我变了鬼也要回来找你。”他脸上的血渐渐止住,温飞衡随手抹了一把,一阵碰触的刺痛使他轻呲了一声,原来鬼也是会痛的。
他继续上前,冰冷的气息几乎拂在玉言颈上,“可是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死我?仅仅是因为你与宁澄江苟合,所以容不得我这颗渣滓?”
“你嘴里放干净一点!”玉言的皮肤上起了一颗颗微小的肌栗,她厉声道,“不要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肮脏!”
“你以为你很干净吗?你若不是害怕私情败露,为何迫不及待地杀死我?”
这个鬼还在口口声声质问呢,玉言忽然觉得很好笑。她果然笑起来,嘴角嘲讽般地牵起,“可怜你做鬼还是这样不明白,怎么,你不会以为我对你的恨就只有这点吧,你错了,错得太离谱,我对你的恨意是根深蒂固的,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鬼魂的声音低沉下来。
“你何不到阎王殿去问一问,去看一看前世的因果?”玉言脸上的讽意更浓。
鬼魂沉默不语。
“看来你还舍不得下去,那好,由我来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前世的因,今世的果,玉言都一一道来。烟花之地的沉沦,山盟海誓的消灭,被弃,丧子,一桩桩一件件,都需要巨大的勇气来回忆。她相信她的语调一定充满怨毒,十几年的仇恨,如今依旧刻骨铭心,她永不会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