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双财应命之后,竟又转而对张方严吞吐道:“小人有句不该讲的话,如果放任城下附逆的百姓们,帮助流贼攻上城墙,阁老可曾想过,屠城之下,又有多少无辜守法百姓,因为他们的附逆而死?阁老若想镇虏侯妥当处置,何不直接下令指示?”
“你!这!……”
张方严张口结舌,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就实际而言,他此前提出来让李信妥当处置城外百姓,也是出于一时之义愤。若让他就这妥当处置四字说出个万全的法子,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说白了,还是阁臣文官随便放言的老习惯暗中作祟,如今倒让一个无赖子逮住了机会,重重的羞辱了他一回。可是,张方严他一番体恤百姓之心有错吗?
就在张方严张口结舌的当口,李信已经断然下令:“火枪弓弩准备!”
但闻喊话的军卒已经在进行最后的警告,若再不撤离,城上守军就要无差别攻击了。再看城下土坡,仅仅又耽误了半个时辰,竟又狠狠的涨了一节,眼瞅着已经埋城尽半。若再高上一高,伸手敏捷的贼寇便可以一跃而上城墙了。
“开火!”
李信的声音不大,身旁的掌旗军卒手中令旗狠狠挥下,口中鸣笛亦被吹响。但闻竹筒爆豆一般的火枪声此起彼伏。整个城墙一侧,瞬间就被白色的硝烟弥漫开来,待三次齐射过后,浓烈的硝烟已经使得城上城下难以互视。
“报大将军,第二炮兵营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射击!”
孔有德的亲兵亲来报讯,李信大喜之下,立即下令:“大炮亦一同开火!”
城上已经到处弥漫硝烟,视物困难,此时发令只有鸣笛与传令军卒同时发动。很快,大炮声声雷动,只听城外早就惨嚎成一片,与此同时,城上的军卒里则爆出了阵阵欢呼。
李双财侍立李信身侧,暗暗审视着身前这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镇虏侯,心道,镇虏侯麾下火器犀利,闻所未闻,前所未见,单论这威势上,普通刀枪弩箭便不值一提。只怕城外乌合之众已经半数被这隆隆枪炮吓破了胆吧。同时,他也在庆幸,自己当初幸亏投了官军,否则自己此刻也没准提着布袋装满土石在下面填城呢。
骤然间,风云突变,一早还如洗的天空,竟不知何时已经黑云压城,又闻轰轰炮声里,似乎还夹杂着隆隆响雷。李双财忽然觉得脸上一凉,伸手摸去竟是一片冰凉的水渍。下雨了,这个念头刚在心里闪过,瓢泼大雨便顷刻而至。
如此一来,火枪大炮统统哑火。各营的军卒们纷纷急着将火药抬到遮雨的棚子里,可大雨如瓢泼瀑布,哪一处还能避免水涝,大部分堆放在城墙上的火药尽皆受潮遭水。
随着大雨,城上竟又噼里啪啦的下起了鸡蛋大雹子,身上没有铁甲铁盔的军卒们可遭了秧,砸到身上头上便是一块红肿大包,更有甚至于大雨中竟被砸的头破血流。
城上是如此情形,城下的流贼自然也当无法继续攻城。可很快,李双财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成千上万的百姓居然顶着大雨冰雹,一步步沉重的奔了过来,背上还背着那装上了土石的布袋。
“不,不可能!”李双财喃喃道。
老头子张方严头发胡子被雨水打成了绺,他知道,这些百姓们冲上来的背后,又不知有多少人被斩杀而立威。
这等天气突变超出李信预料,三卫军最擅长的火器无法使用,但大雨同样也阻止了流贼的攻势。不过令他万想不到的是,填城却仍旧在继续。见此情景,他沉着下令:“弓弩准备!”
早在李信下令之前,城上的军卒们早就将东昌府城原有的床弩弓矢搬抬了过来,待军令一下,数名军卒摇动扣着弓弦绳索的绞车,大雨倾盆再加上三卫军军卒们甚少使用这种弓弩动作生疏,竟几次都没有扣后机括,终于小臂粗细的巨型弩箭被成功安放在弩床之上。一切准备完毕,早有军卒手持大锤狠狠往扳机砸去,尽管满耳的大雨之声,城上众人仍旧听到了重重的弓弦弹空之声。
这床弩本是攻城利器,拿来守城杀伤有限,只这威慑作用却不容小觑。只见巨型弩箭射入如蝗如蚁的乱兵之中,一路劈波斩浪,后面留下一地的残肢断臂,喷涌而出的血水,很快又被雨水冲水干净。
“不要!”
骤然间,李双财竟情绪激动的扒在了女墙上,脸上已经分不清楚雨水泪水,隔着雨幕他赫然发现,这一波冒着大雨与弩箭冲到城下的人里竟有同村的父老,其中一人便是与他一母同胞的亲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