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翻來覆去的询问兄弟二人,两人断断续续夹着回忆和猜测,又将自己这月余以來的惨景描述了一番,听得在场众人无不咂舌叹息。原來这一高一矮兄弟二人,高的叫陈正是兄长,矮的叫陈贞是弟弟,其父陈乃金是这应天府远近闻名的布商,毫不夸张的说,浙直两省的棉布有半数尽从其手发卖,所得其利当可见一斑,说他家富可敌国恐怕也不是危言耸听。
李信暗想,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这等私有财产得不到保障的帝制时代,富可敌国与家破人亡往往也只是一线之隔吧…
这兄弟二人,兄长身材长大,却不善言辞。弟弟陈贞略微矮小却颇善言辞,与李信所言之话里十有七八都是出自他口。再说这龙潭陈家,尽管世代行商,可真正的发迹也是在这兄弟二人祖父,也就是陈乃金之父开始,到现在也不过十三四年而已。崇祯八年兄弟二人祖父病逝,其父陈乃金这才接管了家族的全盘生意。岂料好景不长,不过四五年的功夫,又遭了这等无妄之灾,几至家破人亡,天幸还留下了这一双子嗣血脉。
陆九从旁听的急躁,这兄弟二人弄了半天还是沒说清楚究竟谁是始作俑者,使他家破人亡,此刻就算想找认算账也无从算起,便追问起來。
“好好想想,乃父生前都得罪过哪些人,哪些人有可能坐下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來?否则镇虏侯如何帮你主持公道?”
兄长陈正只是抽噎,弟弟陈贞则回答道:“家父在世时对小人兄弟管束甚严,常言行商坐贾处处矮人一头,所以,所以只让小人兄弟读圣贤书,考取功名,从此不必养人鼻息……也因了这个缘故,家父便从不让小人兄弟与闻族中买卖事宜,不想今日却……”说到此处,陈贞的声音竟也有了几分哽咽,而说不下去。
陆九被这兄弟二人动辄就是一通哭鼻子,闹的心里阵阵腻歪,又问道:“总有蛛丝马迹可循吧?”
一直抽噎不语的陈正却忽然激动的说道:“后军都督府的兵痞们抓了家父,抄了我家,找他们算账总是沒错的…”说罢又恨恨的咒骂了几句,只是用的本地吴语,李信却是一个字都沒听懂。
陆九嘿嘿笑了,又不满的看了一眼陈贞,“还是你这兄长说话利落,后军都督府而已,有什么不敢说的,难道怕俺们兄弟胆怯了不成?真是……”
李信暗想,陆九说的沒错,这陈贞伶牙俐齿,可言语间似乎总是有些闪烁之处,反倒陈正一派直肠子模样,兄弟二人身形性格竟是截然相反。他也理解,自己与之并未完全建立信任关系,陈氏兄弟二人遭逢大难,若逢人还实打实的和盘托出,那才是最不智的行为。反正在江南日子还长,他若想报仇总有一天会毫无保留的。
不过他口中问的却是心中的另一个疑问,“我朝也允许商人科举应试了吗?”
陈贞显然是被李信问的愣怔了,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之色,然后才缓缓回答:“我朝自太祖开始虽重农抑商,却从未有不许商人应考之说……”
李信顿时便觉有些窘然,还是自己太想当然了,便哈哈笑道:“是我孤陋寡闻了,陈家兄弟不要见怪…”
这一句让陈氏兄弟惊恐莫名,他们何曾见过如狼似虎的官军如此谦逊有礼过,陈贞更以为自己言语不检触怒了李信,忙跪了下來口中称罪。李信笑言他们多心了,让他们不必挂在心上,但仍旧不能使其疑虑尽去,还是不住的磕头赔罪。
陆九被他们磕的实在腻歪,便唬着脸斥道:“作甚,作甚,镇虏侯有所命,令尔等起身,敢不从吗?”
陈氏兄弟这才一齐起身,可还是期期艾艾的似敢又似不敢的看着李信。李信心中所想的却全然是另一件事,查抄陈家的是后军都督府,大都督正是当今魏国公徐弘基。徐弘基何许人也,乃是开国大将徐达的嫡传子孙,正儿八经的开国功臣之后,深得朱由检信任,得以节制后军镇守南京。
李信就眼前的各种线索分析,若说魏国公徐弘基能完全置身事外于此事,就连三岁稚龄童子可能都不会相信。可如果此人身涉其中,便是查清此案不可越过的一道障碍,一时间竟罕见的头疼起來,看來还要好好筹谋一个完全之策才是。
二月初十,大明京师下了整整一天一夜的鹅毛大雪,全京城都变的一片素白,仿佛一切肮脏都被掩盖的无影无终。可今日的京城却注定无法平静,吏科给事中吴昌时参劾李信谋逆,一并附上对凤阳巡抚朱大典的审讯供状。诚然朱大典有勾结匪类的嫌疑,但李信以火器攻破凤阳东门,强行进入凤阳城中也是不争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