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读完外曾祖父的手札,奶奶已经将土料入釉料等一应制瓷之物都准备好了,而密室不知何时打的门,正对着的竟然是一孔窑。
窑不大,从外观上看很不起眼。但结窑所用的泥浆、窑砖、内窑的结构却是上上之选。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接下来的事情,尤莉儿帮不了孙女了,所以只静静的在旁边守候。
沈涵秋根据外曾祖父的晚年研究成果,先将胚胎素烧,出窑后,以浓色重彩绘成亮丽的图案,再入窑烧制。借助着火之灵,让浓厚的釉料在素胚上焙烧异变。
兴许是传承了鬼杰的血脉,沈涵秋居然提笔能画,而且形神意兼俱。她在素烧之后的胚胎上绘的都是桃花,单枝的,满树的,成林的,全是红色的桃花,她的笔将桃花的妖娆意态挥洒得淋漓尽致。
尤莉儿看得啧啧称奇:“单论这桃花,就是我父亲当年,不,跟他齐名的大师们画来也达不到如此意境。最难得的是你还是在素烧之后的胚胎上绘制,釉彩凝而不渗。”
“那当然,我是谁呀!没两把刷子,我敢夸口说三年之后,烧出属于沈涵秋的窑变瓷么?”沈涵秋嘻嘻笑道。她没解释自己制作泥胚时,凭着对红桃花树的精微了解,已将图案雏形塑出,只是没上色,奶奶离得又稍远了点没能看出来,因为要是解释的话,就太复杂了,也许会把奶奶吓坏的。
在奶奶的陪伴下,沈涵秋不知疲倦的反复制胚,素烧,绘图上釉,再焙烧,然后在忐忑不安中等待结果。她完全不像个十岁的孩子,跟当年的鬼杰一样整日整夜的不眠不休,承受了一次次开窑之后面对满窑失败品的挫折,却越挫越勇。
数不清是第几次开窑了。沈涵秋依然有着第一次开窑的紧张。
尤莉儿心疼孙女儿,安慰道:“我父亲说过,窑变瓷就像天上的闪电一样难以捕捉。涵秋,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他也是到了晚年,烧制窑变瓷的技艺才炉火纯青。”
“可是我夸口说三年之后,要烧制出属于沈涵秋的窑变瓷。三年的时间,不够我在基础阶段这样挥霍。”沈涵秋握紧了拳头,紧盯着窑门说。
开窑,沈涵秋已经做好再看一窑失败品的心理准备。等着瓷窑慢慢冷却,她秉烛入窑察看。先是一道耀眼的流光跃入眼帘,她紧紧的闭上眼,再猛的增开,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绚烂瑰丽的色彩:奇艳如同燃烧的火焰般的红,如群山叠翠的绿,迷幻如同彩虹的五彩,都是大自然中瞬息万变的景观,其神妙之处绝非人工所能及。
“天呐!涵秋,你成功了!”尤莉儿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没有看到孙女儿出去,以为她独自躲在窑内伤心,便进来试图安抚,却不想看到一地奇幻般的色彩。
“我有了个成功的开始,奶奶。”沈涵秋让奶奶挑了一个花瓶,余下的,都被她砸碎了。这是鬼杰的习惯:一窑变瓷,佳品再多,他也只取最完美的一件。
走出窑,尤莉儿非常痛惜的回头望着窑里那一地碎片:“你外曾祖父就不该有那么个坏习惯的,真是暴殄天物。”
“哦,奶奶,别这么小家子气。等以后,你见识到真正属于沈涵秋的窑瓷变,你再挑喜欢的收藏好了。”
“把这件瓷品拿去展示么?”尤莉问。
“奶奶认为呢?”
“奶奶觉得,名扬天下未必是好事。不过,你能名扬天下,却可以让奶奶有吐气扬名的感觉,所以,奶奶也不确切知道究竟希望你怎么做。”
“嘻嘻,奶奶还算诚实。”取笑了奶奶一声,沈涵秋收起嘻笑之色,以成年人才有的严肃神情,认真的说:“今天烧成的窑变瓷,还是属于瓷界鬼杰的。我会在三年之后的社火节上展示属于沈涵秋的窑变瓷。”
“虽然奶奶不知道窑变瓷还能有什么样的变化,但奶奶会期待看我的孙女儿创造奇迹。”
“哦,我聪明的奶奶。”沈涵秋又是一幅顽皮神色。
“你的窑变瓷要到三年之后才展示,现在还有时间,要不出去看看这一届社火节上展示的瓷品。”尤莉儿不想让孙女儿继续没日没夜的烧制瓷器,死拖活拽的将沈涵秋拽走了。
人头攒动的街道上,拥挤不堪。“真怀念那些可以高来高去,虚空飞掠的日子啊!”沈涵秋极度痛恨自己今生无法感应到水元素的身体,不然就算只修炼十年,她也能飞,不用在人缝里钻来挤去了。
“嗯,涵秋,你说什么?”尤莉儿似乎很享受这种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的快乐,淌着汗的脸上笑意盎然。
“没什么,就是觉得广场上的雕像挺怪的。”沈涵秋指着广场中部矗立的瓷神雕像。
“因为没有塑他的胳膊吧。”尤莉儿不用问,也能猜出来。凡是外乡人到瓷城都会有相同的问题。
瓷神当然是有胳膊的,之所以不塑,是因为在烧制瓷神雕像的时候,瓷界对瓷神究竟长着怎样一双手,产生极大的分岐,难以形成统一的意见,所以瓷神塑像就一直没有安上胳膊。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沈涵秋老气横秋的叹道。
“一个黄毛丫头也敢信口开河。”旁边一位老者吹胡子瞪眼的斥道。
尤莉儿一看,这老者认识,忙道:“雷大师,我孙女儿不懂事,我会教训她的。”
“怎么,这个丫头是乔克的女儿?那小子成亲了,你也不给我去个信,嫌弃我是不?”
“这事说来话长,改天莉儿再跟您细说吧。”尤莉儿怕雷大师刨根问底,忙转移话题:“我这孙女儿比她父亲更有天赋,希望您替我父亲指导她一下。”
“那敢情好。”雷大师最喜欢有制瓷天赋的年轻后辈,脸色马上由阴转晴,分外和蔼的问被挤得直翻白眼的沈涵秋:“学制瓷几年了。”
见奶奶给自己使了个眼色,沈涵秋本不想理会这个平白骂了自己的老头,却也只得有气无力的说:“把跟我父亲玩泥巴的时间算起,近十年了。”
“教育从娃娃抓起,唔,还是乔克那小子有头脑。我也让我们家大小子赶紧生个孩子,让他带着一起玩泥巴。”雷大师听风就是雨,马上掉头对紧跟在后的儿子说:“回去赶紧生个孩子,带着他一起玩泥巴。鬼杰活着就压了我一头,我不能让他死了之后,他的后人还压我后人一头。”
“这老头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沈涵秋悄声问奶奶,被瞪了一眼后,捂着嘴吃吃直笑。
“走,让我看看鬼杰的后人有什么过人之处。”雷大师不由分说的拎起沈涵秋,顶在肩膀上。不知道老头要干什么,但是沈涵秋实在厌烦了在人缝里挤来挤去,只看到奶奶跟了上来,也就由他去了。
雷大师在瓷界名声响亮,他所到之处,人群都自动让出一条通道,他们一行没怎么费事,就到了瓷神广场中央。
别处都拥堵异常,瓷神雕像的周围却有一片不算小的空地。这片空地上稀稀疏疏的站着几个老头,他们相互之间都不怎么讲话。雷大师顶着沈涵秋进入空地的范围时,他的儿子和尤莉儿都自觉的停在人群之中。
长着一对三角眼的秃顶老头首先发难:“雷大师,你就算再怎么宠孙女儿,也不应该亵du瓷神,把你的孙女儿带到瓷神座下。”
余下的老头们也纷纷表示不满。
“这可不是我那不成器的孙女儿,她是瓷界鬼杰的重外孙女儿,也是瓷界新秀。”雷大师哈哈笑道。
瓷界鬼杰的名头,像一道惊雷,震得老头们集体失语,像看怪物一样审视着沈涵秋。
有资格在社火节期间站在瓷神雕像的周围,本来就代表了身份和地位。只有瓷界最有名望的十位大师,才有资格到瓷神雕像的周围来,连瓷城城主和他的贵宾们都只能在瓷神广场边缘的看台上。
沈涵秋并不喜欢出风头,但现在的情况是她不能弱了曾外祖父的名头,她得用实力证明瓷界鬼杰的后人有资格站在瓷神雕像之侧。为此,她同意按老头们的提议现场烧制瓷器。
如果没有碰上雷大师,沈涵秋会韬光隐晦,等待三年之后一鸣惊人。到那时,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准备得非常充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有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瓷神广场东侧看台,瓷城城主霍希斯?兰顿惊疑的问身边的夫人黛丽丝:“那丫头怎会是鬼杰的后人?”
“你忘了,乔克不是因为私生女的缘故,被王宫术师团护卫队除名了么?那就是他的私生女,听说是个无法无天的主儿。”
“我倒是听说了,可看这丫头挺不起眼的,怎么胆子就那么大呢?”沉呤一下,兰顿交待黛丽丝注意跟尤莉儿和沈涵秋搞好关系。
黛丽丝有些不乐意:“她们都被逐出霍希斯家族,去拉拢她们,会让父亲跟母亲生气。”
“真是个鼠目寸光的女人!”兰顿大为光火,“母亲除了耍威风,在家族中给父亲四处树敌,她还会干什么!父亲就知道蛮干,不然凭他长房嫡子的身份,加上他的天赋也不差,长老堂怎么会考虑另立继承人!”
“好好的,发什么火嘛!大家都在看我们了。”黛丽丝羞红了脸,垂头说:“我还不是不懂才会问的嘛。”
“听着,父母那里有怨言,你就推到我身上。总之,你要跟乔克的母亲和女儿搞好关系。他也是父亲的儿子,父亲想顺顺当当继承家主之位,少不了他这一份助力。尽管他从王宫术师团护卫团里被开除,但是能考进去,就表示他有实力。况且,他能把女儿带在护卫团驻地抚养了近十年的时间,就代表他在护卫队还是有一定地位的。”
“对哦,好像说送他女儿回来的是德黑隆圣师亲自指派的人,而且据说这丫头很得劳伦大术师的喜爱。”
“有这回事?父亲真的是,居然把她给逐出家门,简直是糊涂透顶。”
“乔克的母亲在广场上,我们要不要让她上来坐。”黛丽丝属于胸大无脑的女人类型,但她有个长处就是善于揣摸丈夫的心思。这一次也不例外,听了她的话,兰顿就对她露出赞许的表情。
黛丽丝打发女儿希雅跟儿子肖恩去请尤莉儿,并强调他们俩态度一定要恭敬。
“你们的母亲说得对。对乔克叔叔的母亲,你们一定要尊敬。嗯,你们要称呼她为奶奶,明白吗?”兰顿是强纳森的嫡长子,不出意外,他也将是霍希斯家族的家主。当然,前提是他父亲强纳森能保住家族继承人的位置,因而,现在为保父亲家主继承人的位置,他真是煞费苦心。
尤莉儿被请到看台上坐时,沈涵秋已进了瓷神广场西侧那排精致的小瓷屋里的一座。每间瓷屋后都连着一座瓷窑。那本来是让瓷界新秀在社火节上献艺的,沈涵秋占了一个位置,就表示有一位可能在社火节上一鸣惊人的新秀失去了属于他的机会。
沈涵秋不知道有双怨毒的眼,一直盯着自己,从答应现场烧制瓷器之时,她便心无杂念。走进瓷屋,熟练的将水土调合制成瓶形泥胚,仍是先烧素胚,出窑后着釉彩,绘的仍旧是红桃花,单枝的,满树的,成林的,满山满谷的,各具形态,绘制完后,再入窑培烧。
沈涵秋在瓷屋里等着开窑的时间,黛丽丝正跟尤莉儿攀谈,由于她刻意讨好,尤莉儿也抛去在霍希斯老宅里养成的拘谨,真正拿她当成自己的晚辈,两人的谈话变得亲热而随意。
“您说,涵秋能烧窑变瓷?”黛丽丝有点儿难以置信。
“你一会儿就能看到,只不过她自己可能不会满意。她本来是准备在三年之后的社火节上展示自己的瓷器的。”尤莉儿颇为自豪的说。
兰顿也要说点什么,就见沈涵秋已经从瓷屋里捧着一个瓷瓶走出来。以他的目力可以清晰的看到瓶身上绘制的桃花瓣。“太美了!”他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
那是一个大肚瓶,瓶身经高温烧制,釉料在瓷胎上交融,成树成林的红桃花灿若云霞,奇艳妖娆,其中神韵只能意会难以言传。
广场上赞美声如潮,说什么的都有,其中“桃林”、“瓷”、“妖”的词出现得最多,不知是哪个爱起绰号的首先叫出“桃林瓷妖”,紧接着“桃林瓷妖”的名号就传遍了全城。
沈涵秋一直东张西望的,在人群中搜寻着。尤莉儿以为她是找自己,大声喊道:“奶奶在这里!”
朝奶奶挥挥手,正要往奶奶那里去,目光不经意间与人群中的飞鹰相接,看清他无声的说“真美”,她欢喜的朝他猛跑几步,却在同时看到飞鹰左右有屠夫西恩的手下,他们像是也发现了飞鹰,正朝他所在的位置挤过去,她马上停下脚步,大声喊道:“这是属于鬼杰的窑变瓷。三年之后,我会让你们看到属于桃林瓷妖的窑变瓷。”
喊完,沈涵秋掉头就往奶奶所在的位置奔去。
飞鹰看到沈涵秋的异常表现,感觉不对劲,环顾左右,马上发现了自己被包围了,连忙往城东方向退去,但在这人挤人的广场上,要退谈何容易,迫不得己,他亮出佩剑,大吼:“挡路者死!”他面前的人顿时朝两旁分开。
“截住他!”
“他是敌国奸细!”
屠夫西恩的手下纷纷叫道,可没人理会,而且人群突然朝两旁分开,很多人都被挤倒在地,反而变成他们的障碍物,等他们摆脱这些障碍物时,飞鹰已高举着长剑冲出广场。
沈涵秋奔上广场东侧看台,顾不上跟奶奶打招呼,就转身去找飞鹰的身影。东侧的看台很高,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飞鹰的身影,看到他冲出人群最为密集的广场,方自松了口气,忽然又因为发现了屠夫西恩的身影,而紧张万分。
“那个女妖跑哪儿去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