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福利院之前,闻渺先去了一趟小诊所。
最近天儿太热,伤口本来就很容易感染,她还去抛球把它不小心扯裂。
血液染红薄薄的纱布,右手早就麻木,诊所的吴奶奶给她清洗手心时她都没太感觉到疼。
有客人到访,薪姨中午特意骑着小电驴到县中心的农贸市场买了一大堆菜,给大家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
孩子们都吃得很开心,餐桌间的气氛融洽欢乐。
闻渺却没什么心情,离别在即,淡淡的不舍萦绕心头,化不开,也变不浓。
不咸不淡却十分执拗的影响着她的情绪。
晚饭结束后薪姨没让她帮忙收拾厨房狼藉,连推带催地把她撵回房间,叫她去整理行囊。
二十来平的小房间干净整洁,五脏俱全。
房间里除了床、衣柜、写字桌以外,还有一个装得满满当当快要抵到天花板的书架。
闻渺慢吞吞地把十四寸的行李箱从床底下拖出来,打开摊在地板上,不过她坐在床上托着下巴盯着它看了十分钟依旧无从下手。
房间里的东西对她来说都挺重要的,她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第一次离开这方土地,不知道该如何取舍。
呆坐到最后,连意识都开始抗拒了,她还是没有行动,不得已又把箱子塞回原位,决定先不收了。
反正明天还有一天的时间。
去隔壁房间给念念讲完故事回来,还不到九点,她便洗澡睡下。
翌日天刚亮,闻渺就出了门。
她穿了件连帽卫衣,戴着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大热天的,路人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挤上去往西城区的公交车,她戴上耳机屏蔽四周的吵闹。
道路坑坑洼洼,公车一路颠簸到终点站。
离别的第一站是西北区的墓地,闻渺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去到那里。
墓地枯草渐长,添上了几分秋日的萧瑟感。目的地是一座只刻着“闻晨”两个字的墓碑。
她低头看着墓碑上歪歪扭扭的文字,摘下口罩,压下心中疯狂滋长的杂乱情绪,轻声道:“我要走了,你不敢做的事,我去做。”
包括离开。
事实证明,第一站选在墓地是一个很正确的决定,在墓地被勾起的糟糕心情会被后面的温暖慢慢覆盖掉。
在福利院生活了五年,闻渺的活动范围就那么一点,经常去的地方也就那么两三处。
随便在外面买了点吃的应付掉早午饭,她拎着一大袋猫粮狗粮去了流浪猫狗所。
得跟这群可爱的小家伙道个别。
磨蹭到两点她才依依不舍地从所里出来,然后径直去了福利院附近的跆拳道馆。
周中,馆里人很少,闻渺进去的时候,老板老金正坐在休息区吹着风扇喝着茶,好不惬意。
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到是她,老金黝黑的脸上堆起和善的笑。
闻渺走了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老金就问:“我听慧姨说你要走了?”
闻渺在他对面坐下,回答道:“嗯。要跟着纪予哥哥去北城,明天就走。”
老金倒了杯凉白开推到她面前,随口说:“你们园长挺舍不得你的。”
闻渺的眸色肉眼可见的黯淡下去,见此,老金直觉说错了话,赶紧笑道:“我也舍不得你。你一走,我这里就没有漂亮姑娘可以见了,你不在,我这里生意都要冷淡很多。”
闻渺中考结束后就一直在这边打工,吸引了好多男生来报班,如今招财渺就要走了,老金又是叹气又是摇头的:“那些小崽子见不到你,大概就不会再来了。”
闻渺听出老金在调节气氛,很给面子地笑了笑,说:“金叔,我们拍张合照吧?我去洗给您,您留着。”
“哎好!”老金一拍手,站起来高兴道:“这个主意不错!还是你们小年轻想法多。”
他往四周环视一圈,最后指着角落里的盆景问:“你觉得去那边怎么样?”
闻渺掏出手机,坐着没动,被老金认真的表情逗笑:“金叔,没那么隆重,您过来,站我后面,就在这里拍。”
“行!”老金爽直地靠过来,弯腰撑在闻渺身后,闻渺举着手机刚要拍,被他打断:“用我的手机,我自己去洗,那地方挺远的,我晚上开车去。”
闻渺点头:“好吧。”
她拿老金的手机和他拍下两张合照,喝完凉白开后便离开跆拳道馆返回院里。
收拾行李的事一直拖到晚上才开始进行,下午纪予带念念去打针,又兑现承诺带她去游乐场玩了半天。
小丫头感冒来的快去的也快,两天过去,又恢复成生龙活虎的模样。
闻渺整理东西时她就蹲在旁边安静地看着。
闻渺把一本厚厚的相册装进小箱子里,抬头看到纪予拉着一个特大号的箱子走进房间。
纪予看了看房屋中间堆成小山包一样的东西,对上闻渺震惊加询问的眼神,勾了勾唇,“都装吧,舍不得就都带走。”
闻渺坐在书堆前摇头:“不用,还会回来的,我挑着拿。”
纪予在写字桌前坐下,把念念抱在腿上,对她道:“没事,装吧,我特意带了个人来帮你拿行李,不用心疼他。”
闻渺默了默,纪予哥哥在北城最高学府学法,她好奇地问:“风烨哥哥和你一个专业吗?”
“你怎么不先问问他是不是我们学校的?”纪予问,他记得他并没有告诉闻渺他和何风烨是同学。
闻渺翻着手里的故事集子,耐心解释:“我刚刚听到他说后天要参加开学典礼,你也后天开学,今天是九月九号,还没开学的大学全国只有五所,北城只有一所,这么明显,还用问吗?”
纪予笑笑没说话,小姑娘心思一如既往的细腻,脑袋愈发的灵光。
闻渺又问了一遍:“所以他也是法学院的?”
闻渺很少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纪予觉得小姑娘似乎有所察觉,避不开,又不能告诉她实话,他只得昧心骗人:“不是,他学中文的。”
闻渺“哦”了声,似信非信。
纪予忙着去跟朋友统一说辞,抱着念念就要离开,刚走到门口,又突然想起什么,他停下来交代:“衣服不用带太多,那边都给你准备了。”
稍顿,他补充道:“给你记账上了。”
表面开玩笑,实际是为了消除闻渺的心理负担。
纪予在这么短时间内帮她打点好一切,又是联系学校,又是置办行装,闻渺既感动又吃惊,她看着门口的人认真道:“我们说好的,所以真的要记,不可以敷衍我。”
纪予笑,“当然得真记,要还的。”
闻渺嘴角翘起,满意地笑弯了眼,纪予不再停留,关上门带着念念离开。
这晚,孩子们排着队来找闻渺,小孩子不太会隐藏情绪,有几个直接在她面前难受地大哭起来。
闻渺哄了半天才把他们哄回房间睡觉。
薪姨做了很多好吃的用保鲜盒装好给她送过来,拉着她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去北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闻渺含着泪点头。
慧姨没来找她,闻渺丝毫不觉得意外,这种时候,说得越多反而越不舍。
她们之间,无言远胜有声。
小县城没有机场,只有一个破旧的火车站,得先坐火车到省会城市,才能转乘飞机到北城。
纪予买了上午十一点的机票,六点从福利院出发,三个小时的火车,到机场时间刚刚好。
闻渺跟着纪予离开这天清晨,每个人都起得很早,孩子们排成排站在福利院门口送别他们。
纪予和朋友把行李箱搬进金叔的车后备箱,慧姨把闻渺的背包递给她,笑容温柔似水,一字一句叮嘱:“人都会被另外的人惦记,渺渺你要记住,我和薪姨还有孩子们都会想你,没事就经常打电话回来。”
闻渺努力维持着嘴角的笑意,点头说好。
念念眼泪汪汪地拉着她的衣摆。
闻渺蹲下|身去抱了抱小丫头,念念亲了她一口,撇了撇嘴就要哭,最后奇迹般地忍了下来,贴着她的耳朵说:“姐姐,加油。”
念念软软的带着哭腔的声音让闻渺心脏一紧,差点没忍住落下眼泪,她哽了哽说不出话来,借低头帮念念系散开的鞋带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
纪予和朋友站在老金的车边观望着这场离别。
半分钟后,闻渺站起来,什么也没说便转身迈步,纤瘦的身影很快钻进车里,别过头去不再看他们。
纪予开口叫老金开车,小车很快消失在梧桐巷道的尽头,把身后一行依依不舍的人远远甩开。
火车上很拥挤,喧嚷,味怪,闻渺不太适应。
何风烨也是第一次搭乘这种级别的交通工具,同样有些吃不消,但他好风度的没抱怨过半句。
三个人中就纪予的状态还行,他是这段路程的常客,经常来回辗转,差不多习惯了。
闻渺看着何风烨如土色的面庞,觉得挺过意不去,幸好她最后带的东西不多,纪予给她的箱子她没用,里面是空的。
何风烨的箱子里放着他和纪予这两天的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重量也可以忽略不计。
在机场,纪予给一个特大号空箱子和两个不怎么重的小箱子办理了托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