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恶心。
凉风吹进眼睛里,很想流泪。
劣质酒水味阴魂不散,脚踝越来越疼。
闻渺轻咬着唇,忍着痛意。她不想停下来,就低着头一直走一直走,疯狂想远离这条令人作恶的巷子。
大脑一片混沌,一边走她一边想到很多东西。
包括李艾对她淡淡的敌意和毫不掩饰的讨厌;包括她再次被逼迫使用了暴力;包括那令人恶心想吐的酒精味……
所有的所有。
都让她觉得烦。
身后传来均匀平稳的脚步声。
不是醉鬼。
一路跟着她的人,也许是和她一样的路人,也许是附近的居民。
要是平时,她可能会好奇地往后看一眼。可今晚,她好奇不起来,也不想好奇。
还好这巷子就五六分钟的路程。
前方天光大亮。
一鼓作气走出巷口,汗流满面的女孩儿才放慢速度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身后脚步声依旧跟的很近,晚风带来一丝丝熟悉的味道。
干净的。
像初雪和冷杉融合在一起的味道。
把颊边的头发别在耳后。
闻渺微微偏头,看向一旁的服装店玻璃橱窗,橱窗里倒映出来人的残碎样貌――
帅气不羁的少年,正单手插着兜,站在她身后三四米的距离处。
突觉脸上一片冰凉,抬手一模,竟触得一指泪水。大脑混沌到连眼泪什么时候流下的都没察觉到。
一时不知道该先笑还是先心酸。
时隔两天半再相见,竟然又是以这种巧合而又奇妙的形式。
不想被同桌看到她的狼狈模样。闻渺装作什么也没看到,沿着桂花道继续往前慢慢地走。
身后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可她不想管了。
他又不会伤害她,他想跟就让他跟吧。
桂花树上只剩一半不到的花瓣。
顾酌单手插着兜,不紧不慢地跟在女孩儿身后,最后停在“江汀岸”的保安室边,目送小姑娘一瘸一拐地走进小区。
原来,他们住得这么近。
怪不得那天那么晚她还待在小广场。
低头看着躺在手心里的头绳,他不禁回想起小同桌刚才那一连串熟练潇洒的动作。
眉梢微扬。
小姑娘看起来弱不禁风,力气还挺大。
不过,她刚刚那个落寞受伤一瘸一拐还十分掘强的背影看得人真他妈不是滋味儿。
忽然之间,心变得沉甸甸的。
操!
本来是想笑的,现在搞得连勾唇的想法都没有了。
连着几声微信提示音把顾酌从越来越低荡的情绪中解救出来。
打开手机一看,是宋洺。
宋宋宋宋洺:【哥,你去哪了??再不回来我走了啊,我妈叫小李哥来押我回去[哭][哭][哭]】
宋宋宋宋洺:【那女生你认识?】
宋宋宋宋洺:【变|态还躺在地上,喝断片了。】
宋宋宋宋洺:【哥!!我抵不住了!!】
顾酌前一秒才觉得自己被解救,结果后一秒又被满屏的“宋”搞得烦躁不已。
他单手在对话框里打下“再废话以后别来了”。按发送键发过去,成功让宋洺闭嘴。
清净没持续多久,回程途中,宋洺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
宋宋宋宋洺:【最后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告诉我,不然我晚上肯定睡不着觉。】
顾酌:【说】
宋宋宋宋洺:【你是不是认识那女孩?】
顾酌:【同桌】
直截了当回复完,顾酌把手机丢进兜里。手还没收回来,手机又连响了两下。
顾酌眉心一拢,啧了声。一条不够,还来两条。
看来宋洺是打算初三结束前的周末都去上补习班了。
抬眸看到前方躺尸的变|态,他暂时顾不上看宋洺的信息,加快速度走过去,踢了踢“尸体”的小腿。
男人幽幽转醒,睁开迷离的小眼睛看到站在他身边眼里写满“你死了”的阴戾少年。
然而少年唇角却勾着一抹嘲弄的弧度,像在嘲笑他被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撂翻的丢人事迹。
见少年冷冽的眸光转移到他红肿的右手上,男人察觉不妙,刚要爬起来。顾酌狭长眼尾一挑,几乎同时,毫不留情地从他手背上踩过去。
“啊!日——”
待走得听不见背后的骂骂咧咧,顾酌才掏出手机来看宋洺冒着“下周要被抓去上补习班”的危险给他发的微信。
宋宋宋宋洺:【同桌姐姐太帅了!!同桌姐姐很漂亮哟。哥,老实讲,你燥吗?】
宋宋宋宋洺:【文章链接――“不停上火,教你5道降火良方”】
宋宋宋宋洺:【拿去,不用谢。】
行了。
下周就老老实实待补习班吧。
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这晚,闻渺睡的不踏实,睡到半夜,被噩梦吓醒。
睁开眼,看到床头的轻柔灯光,她才没那么害怕。
被子有一大半被她踢到地毯上,睡觉前忘记关窗户,房间里温度很低。
全身冻得冰凉。
手机时间显示凌晨两点十三。
茫然地靠着床头,等心跳慢慢恢复正常以后,她才下床把被子拉起来,走到窗边关好窗户,又慢慢走回床边。
脚踝热敷又喷过白药,已经不怎么疼了。
外面正在下小雨,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其余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她突然回想起以前和闻晨住在破旧楼房里的日子。
整整十一年,破楼里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争吵。
关于那些各色各样稀奇古怪的吵闹记忆,具体细节已经淡化,烦躁无望的感受却始终如一的清晰。
难受。
身体难受,心里更难受。
从床头抽屉里掏出一包糖,她一次性往嘴里塞了两颗。
伤心难过的时候,迷茫无助的时候,还有思念的时候,只有糖的甜味能让她稍微好过一点。
周一,天气晴。
“我就想找个安安静静的女孩子做朋友,而且我是颜狗,比较喜欢和好看的人一起玩。”
耳边是奚梓纯挚的回答声和同学们的谈笑声。闻渺听着,有一种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感觉。她的注意力似乎有些集中不起来。
这种状态持续了两节课。
今早起床后她就觉得没精神,手脚酸软,浑身无力,但她还是坚持来上学了。
头两节课,笔记本上的字跟它们的主人一样有气无力。
她没太在意,想着这些反应大概就是因为她昨晚没睡好,身体超负荷造成的。
“你完全符合我的要求,所以我就去勾搭了。”
奚梓收了个尾,偏头看到小绵羊神色恹恹,鼻尖有一圈细细的汗,看起来像是生病了。
她赶紧把闻渺从升旗人流里拉出来。
突然被拉走、脑袋昏昏沉沉的小姑娘不解地问:“去哪儿?马上就要升旗了。”
奚梓没回答。走到人少的空地上,才放开闻渺,然后摸着她的额头回答:“你脸色不好,我看看是不是发烧了。”
摸完闻渺的,她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对比之后疑惑道:“诶?跟我的差不多,也没烧啊。”
闻渺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看着奚梓写满担心的明艳脸蛋,她嘴角轻轻翘起:“出门前我量过体温,不烧,我就是有点累了。”
奚梓蹙起好看的眉:“这样吗?”
闻渺不想让她担心,肯定道:“就是这样,我昨晚睡得有点晚,升完旗我回去趴着睡一会就好了。”
奚梓眉心蹙得更紧了:“可升完旗以后要换座位呀。”
闻渺赶紧说:“中午,中午我吃个饭就去睡,真没事,别担心。”
奚梓这才妥协:“行吧,只能这样了。”
奚梓拉着闻渺艰难地穿过凌乱的人群,走到3班列队前。
因为来得晚,她们只能往后走,站在女生尾端。
奚梓很体贴地让闻渺站在前面,而她则在后面勾着闻渺的头发玩得不亦乐乎。
今天的国旗下讲话是高二1班的江语舒。
广播里刚说出她的名字,奚梓就贴着闻渺的耳朵小声说:“女神学姐。”
听到熟悉的称呼,闻渺立即抬起昏沉的头,看向旗台。
距离还是远,但是相比上回来说近了很多,足够她看清楚江语舒的真容。
站在旗台上的江语舒,高腰紧身裤加露脐上衣把她高挑的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鼻梁高挺,眼睛轮廓很美。
成熟性感型美女。
气场很强,和轻狂肆意的小霸王的确挺般配的。
心脏莫名其妙紧缩一下,酸酸胀胀的。
闻渺轻蹙起眉,抬手轻轻揉了揉心口。
铭远国旗下讲话都是由讲话人自由选择喜欢的主题。
江语舒的讲话主题是“欣赏和榜样”。
闻渺认认真真地听着,觉得她说的那个榜样大概就是顾酌,而顾酌大概也欣赏她吧。
因为欣赏,所以相互吸引。
江语舒的一席话听在有心人耳里,各有各的想法。
散会后,郑川免不了被朋友在伤口上撒盐:“江女神欣赏和喜欢学习好的,郑川,咱就不想了啊,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郑川的这帮朋友个个年级垫底,个顶个的无赖、纨绔。
自从上次放狠话却没去找顾酌被全校抓着嘲了好几天之后,郑川在圈子里的地位一落千丈,如今基本已经沦落到是个人都能取笑他的地步。
郑川哑巴吃黄连。被拉黑那天下午,他不放心让人去查了一下顾酌,结果得知了顾酌的深厚家世背景和他以前的玩命事迹,他这才不敢妄自动手。
咽不下这口气,郑川每天都恨得牙痒痒。
男生的面子和自尊不容他沉默。刚想开口过过嘴瘾,就看见前方的楼梯间有个圈子里的小少爷拦着一个小姑娘,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礼物,似乎正在表白。
小少爷姓林,家里做珠宝生意。
郑川突然停下脚步,因为他认出被拦住的小姑娘是谁。
刚刚说损话的朋友也有一点印象,忙跟他确认:“那不是顾酌的小同桌吗?就上次坏你事那个小美人。”
郑川轻哼一声,表示就是她。
闻渺和奚梓都没有发现身后有一个熟人。
她们要赶回教室换座位,结果闻渺被人堵在人来人往的楼道里送礼物。
本来她们就赶时间,而且升完旗后闻渺整个人都处在莫名烦躁的状态中。她就是这样的人,内心越烦躁表面上就越冷漠,这大概算是一种另类的保护色。
林小少爷算是撞在她枪口上了。礼物没送出去,还听到对方客气冷漠的声音:“谢谢,可我还小,不可以碰这些事。”
尽管被当众拒绝,林小少爷的积极性却没有被没打击到,反而愈发觉得小美人可爱,连拒绝人的方式都软的让人想犯罪。
他收起礼物,大方地笑了笑,问道:“等你不小了,是不是就可以追了?”
这种话一般没有多少真实含量,这种年纪的人,谁会傻傻等谁几年?
闻渺一心只想尽快摆脱麻烦,便无所谓地顺着他的话说:“是。但前提是在那之前你不能来打扰我,包括现在。”
林小少爷似乎还挺开心,爽快道:“好!让你走,等你长大。”
看着林小少爷把两个小姑娘放走,郑川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别说,小美人挺有个性,软起来让人招架不住,冷起来更让人招架不住。
狗屁还小,小一点不是更有意思。
小一点更好教,撩起来也更带劲儿。
朋友开口:“这位不也是活生生的小美人,适当换换口味。郑川,上不上?不上我要去追了。”
听朋友也在打小美人的主意,郑川兴趣更浓了,坏笑道:“真喜欢?”
“哪能啊,玩玩。”
“既然玩,我去追,管他妈小不小,那天的事还是得记一笔。”
朋友贱兮兮地笑了起来:“那我就等着看好戏了。”
“等着吧。”
―
从三楼往上走的时候,奚梓忍不住说:“全年级都说我们班的门槛最容易被蹋烂,因为天天有人跑我们班来送情书,我觉得也是,我们班女孩子颜值都很高。”
对于今天闻渺被人堵着表白的事她早就见怪不怪了,别说闻渺了,她都碰到过不少。
她和闻渺分居在教室前后两端,平时也没太注意有没有人来给闻渺送情书,遂好奇地问:“你有没有收到过?”
闻渺知道奚梓说的是情书,讷讷地点头。
“我就说嘛,你肯定收到过。”奚梓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随即,她烦恼道:“你是怎么处理这些事的?好烦啊,感觉怎么处理都不对。”
“我就把刚才那些话回过去。”闻渺说,“不行的话,不理就好了,一般情况,三次过后正常人就不会再纠缠你。”
“那我以后也这样回好了。”
奚梓嘟囔:“真的不懂,有意思吗这些事,搞得双方都苦恼。”
闻渺摇摇头,清澈无辜的眼睛在说:我也不知道呀。
嘴上没再说话。
两人沉默着走进3班。教室里一片混乱,乍一看,活像一个逃命战场,走道上人挤人,书挤书,书本遍地跑。
奚梓的书桌上已经堆满了别人的书。她挠挠头,冲着四组最后一排喊:“陀螺,你就不能等一下吗!”
她无奈地笑:“我这,都无法下手了呀。”
一组过道前排有个男生撅着屁股从桌肚里掏书,把路挡住了。闻渺只好站在原地等他结束。
等待时间,她抬眸看向她和顾酌的位子,桌子上只有他们的东西,别人连一张纸都没放上去。
顾酌难得大课间在教室。但她的同桌,与世隔绝般,周围都闹腾得不成样子了,他还是淡定地坐着没动。
半分钟,那男生才把桌肚清空,直起身。
闻渺往教室后面走。
因为要给抱着书迎面走来的同学让道,她侧了侧身,不小心撞到夏玥的桌子,桌子一晃,书本哗啦啦的往下掉。
她赶紧弯腰把书一本一本捡起来放回到原位,然后对夏玥抱歉道:“不好意思。”
“没事。”夏玥微微垂眼看着她,突然问:“你是不是感冒了?”
闻渺有点茫然地摇头:“没有啊。”
可你嗓子都哑了,夏玥心说。
不过闻渺自己说没感冒,她也不好再说什么,抿唇笑笑,又低下头去继续收拾课桌。
等闻渺走开,夏玥前桌的男生才转过来说:“我怎么感觉你和闻渺有点像。”
刚才两个人对视的时候,他突然有这种感觉。
同样柔软无害的长相,嘴巴和鼻子很像。不过闻渺的眼睛更妖,望着人的时候会勾心。
夏玥头也没抬地问:“有吗?”
“嗯,神似。”前桌说,看见夏玥神色如常,他又觉得是自己感觉错了,遂不好意思地干笑一声:“大概长的好看的人都是相似的。”
“可能吧。”
闻渺历经千难才走回座位边,偏头一看,顾酌还在看小说,中文的。他上周五开始看,这本又快看完了。
感觉头顶有一道柔软的目光,顾酌抬起头,见果然是小同桌在看他,他下意识的:“嗯?”
出声后他才发现小姑娘脸色不太好,泛着一点苍白,眼眸里蕴着湿气。她直勾勾的看着他:“不搬吗?”
小姑娘的声音又轻又哑,顾酌喉结微滚了下,反问道:“你想搬?”
“嗯。”闻渺轻声应。
这是想不想的问题吗?全班都搬,不能就他们搞特殊吧。
他们不动,四组第一排那两个同学就干站着,满脸愁苦。
顾酌看着她沉默片刻,才说:“那就搬。”
见顾酌开始把桌肚里的书往外抽,四组一排那两个同学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你怎么了?”
闻渺抱起书的时候,听到顾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昨晚被他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她其实没多少和他说话的欲|望。
所以她用一句轻飘飘的“没事啊”就应付了过去。
闻渺的东西上两节课就整理好了,所以搬起来挺快。顾酌还没开始搬,她就已经坐到了新座位上。
奚梓心心念念想和小绵羊坐在一起,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上午最后两节课脸上都带着浅浅的笑意。
搬完书以后,闻渺觉得自己更加没有力气了。剩下的两个课间她都趴在桌子上睡觉,中午在食堂打的饭也没吃完,因为没有胃口。
下午的课程快开始之前,闻渺感觉自己身上有些发热,又一联想早上好几个人都说她感冒了,小姑娘这才意识到自己不是睡眠不足,而是真的感冒发烧了。
前几天看到奚梓桌上有感冒灵,她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转过头去问:“你是不是有感冒灵?”
奚梓停下笔,抬眼:“你真感冒了?”
闻渺低低的咕哝:“好像是,热。”
奚梓从桌肚里拿出感冒灵:“吃药不怎么管用,我带你去校医院打一针吧。”
“不想去。”闻渺嗓音透着沙哑的,听起来像在撒娇,“我先吃点药,等一会看,要是还不好我再去打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