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历三百二十六年冬末,宫中传出消息,兴平公主秦缨旧疾复发,太医束手无策,移居永安宫静养。
在一个下着大雪的夜里,铁骑军和宋家的兵马悄无声息地压制住了裴家和顾家的人,不动声色地将裴炎和顾渊请到了齐王府。外人以为铁骑不过数千精兵,却不知在隐世的这些年,郝汉已经将铁骑发展到三万人马,而这些人分散在各地,大部分都混入了裴、顾、宋、周四家的人马中。在周家灭亡而我与宋家结盟之后,周宋两家的铁骑又混入了另外两家人马之中,因此才能在一夜之间颠覆一切。
单是这一布局,就用了十多年。这,便是大叔留给我保命的制胜之宝!从前是我一直犹豫不决,而今我终被逼着下定了决心,未来我将注定孤独一人。
这日夜里,我解除了同顾西丞之间的婚约,裴炎也与昭儿解除了婚约,尽力维持了双方的平衡。多年的内忧外患让原本强大的大秦渐渐没落成了如今的模样,裴家和顾家在未来的几年抑或几十年内,依然会屹立于朝堂,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维持着平衡,相互制约。
当裴毅和顾渊走出齐王府时,裴、顾两家已经失去了对大局的掌控。其实他们没有输,因为大秦疆土的稳定还需要靠他们来支撑。昭儿是个聪明人,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她带着郝心离开了汴京。昭儿很快就来了信,信中只说她比较习惯岭南的习性,想在那儿守着宋宅,就不回汴京了。她又说她将郝心送回了汴京,因为汴京是个人吃人的地方,在这儿,郝心会迅速长大,在不久的将来可以独当一面。
此话倒是不假,没有什么比尔虞我诈更能让人成长。
待到大雪消融时,顾西丞孤身一人来到了齐王府。我为他斟了一杯茶,静待他开口。
我时常想,若少了脸上那道疤,顾西丞定是让无数女子为之痴狂的英俊男子,就如同幼时的我那般。当然,脸上那道疤并未让人觉得丑陋,只让人觉得十分有男子气概,像站在高处的强者。兴许不该说他像,他一直以来都是强者,否则无法在离家那么多年后仍旧牢牢掌控着顾家。
他道:“听父亲说,你打算退还聘礼,解除婚约?”
“是。”我拍了拍手,门外的刀刀应声推门而入,手中捧着的赫然是那日顾西丞送与我的生辰之礼。
刀刀将盒子放在顾西丞面前后又退了出去,顾西丞低头看了那盒子一眼,又将它推到了我面前,道:“送出去的礼物哪有收回的道理?”
“既已退婚,理应退还信物。”我又将盒子推回了他的面前。
他望着我的眸子,不知想从我眼中看出点什么,见我如此认真,只得将那盒子纳入了怀中。他低头喝茶,眉目微敛,白雾腾腾自杯中冒出,他的面容变得有些模糊,瞧不出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他起身告辞,走之时忽然说道:“我以为你是喜欢我的。”
我顿时笑开:“那时我还小。”
不过五六岁的年纪,满心都是他,可后来什么都变了。若没有那场祸乱,现在的我或许还恋慕着他,断然做不出退婚这种事。顾西丞未再说话,转身便走了。他的背影清隽而又孤傲,渐渐在我的眼中变得模糊不清,我年少时自以为是的爱恋,在这一刻被彻底地带走。
顾西丞走后,我进宫去见了秦缨。
守卫在永安宫外围的侍卫们都是万中无一的高手,有他们在,那儿就像铜墙铁壁一般,无人能随意进入。而侍奉在永安宫中的宫人大多沉默寡言,不善言辞,所以在永安宫中静养的秦缨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笑得明媚开怀。
我见到秦缨时,她正呆坐在阶梯上,周围的宫女们只安静地站在一侧,谁也不敢多上前一步——皇城中人人皆知旧疾复发后,兴平公主性子大变,再也不像从前那般温和。秦缨看到我时,眼中总是有恨的,二十多年积压起的嫉妒和恨意,并非一朝一夕就可以消散去,何况,我剥夺了她的自由,使她成为了笼中雀。这种手握别人生死的感觉于我而言并不好,我在心中嗤笑了声,坐在了秦缨的身边。
秦缨不甘而又愤恨地问:“你来干什么?”
我道:“只是来告诉你一声,如今这天下依然属于我们秦家。”
秦缨微愣了几秒,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却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我在一旁看了片刻,没再多说什么,起身便走了。快跨出永安宫的大门时,秦缨的声音自身后幽幽传来。
她道:“我输了。”
我脚步微顿,随即又迈离永安宫。我今日并非是为了听秦缨认输而来,她输了,我又何尝是赢家?甚至,我输得比秦缨要惨淡些,她没能拥有顾西丞但顾西丞依然活着,而我却永失所爱,无法再回头。
午后,裴炎陪着我一起烤着火炉,晒着冬日的暖阳,又一次向我求亲,而我又一次拒绝了他。
“若是我在你遇到周邵之前就将你找回,现在的你会嫁给我吗?”他问得极为认真。
“大约会吧!”我笑答。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重逢时,若我没有遇到阿邵,兴许会被裴炎所感动。我没有回答裴炎的问题,他颇为失落,安静地靠向椅背,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