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这才从自己思绪里回过神来,一抬头,恰好与陈知遇视线对上。
“我问你,菜够不够,要不要再加点。”
忙说不用。
目光停了半刻,陈知遇合上菜单,端起茶杯,“这么经不起批评?”
“没有……”下意识否认。
陈知遇喝了口茶,慢慢说道:“前些年,院长有个博士生,延毕两次,论文迟迟过不了,院长看不下去了,让我帮着辅导……院长是我当年的博导,这人也算是我师弟,还是得帮一把……最后,我手把手帮他把论文改出来,让他毕了业。这事,干得没意思。人各有所长,挑战自己不擅长的,徒给自己和别人添麻烦。”
她讷讷地“嗯”了一声。
陈知遇盯她片刻,顿了顿,没再说什么。
吃完,苏南准备回酒店收拾东西去车站。
“要不要送你?”
“不用了陈老师,乘地铁方便,行李也轻……?”
陈知遇忽然一顿,“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忘了,你带来的‘金砖’……”
“我去帮您拿!”
“有手有脚,不麻烦你。”陈知遇一笑,思索一会儿,“你现在去酒店拿东西,我回趟报告厅,一会儿你直接去停车场找我。”
还要婉拒,但陈知遇一摆手,不容置喙。
“……陈老师,停车场在哪儿?”
“院办出去,往南走五百米,往西拐就到了。”
可是……
可是,南又是哪边啊?
车向东行,一路去往火车站。
陈知遇车开得稳,打灯变道丝毫不错。
他这车看着有些年岁了,还是手动挡的,如今市面上的车,多已换成了自动挡。车里收拾得一干二净,没放什么香,就一股干燥的气息。
苏南身体略靠向车门这侧,与陈知遇拉开了些距离。
她打小这样,不知道怎么跟师长相处,心里总有一种怕被批评的惴然。
“不在崇城逛一逛?”
“回去还有课。”
“这个季节,烟尘柳絮,也没什么可看。冬天来吧,雪景不错。”
她点点头。
沉默一霎,陈知遇转头看她,笑了笑,“回去可别跟林涵打小报告。”
她忙说:“不……您,您说得对。”
她满脑子计较着生计,多看两页书,就多两页的焦虑惆怅,这心态确实断然做不了学问。自己也知不是那块料,只想赶紧混过这两年找份工作。若说读研真有什么裨益,大约是到时候跟人谈offer,能有底气再把底薪往上加个一千块。
半路沉默,到了火车站的地下停车场,苏南拿上行李,向陈知遇道了声谢。
四下潮湿阴暗,头顶一排白色灯光,延伸到远处,只剩下一到发亮的线。
陈知遇手肘撑着车窗,点了支烟,不带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
他仿佛思绪飘远了,目光也不知落在空间的哪一处。
她不由地放轻脚步,当自己是缕幽魂,悄无声息地走远了。
从崇城回来之后,苏南继续自己索然无味的研究生生活。每周看书,做读书报告,给导师打杂,周末做考研辅导赚点外快。
转眼之间,到了秋天。
研二开始,专业硕士班的同学已经开始奔赴一轮一轮的校招,而学硕班只有更加紧凑的课程表。
黄昏时分,下起雨来。初秋淅沥小雨,敲着叶子,校园里昏暗宁静。
苏南收到导师林涵的短信,走出图书馆时才记起自己忘了带伞。
图书馆到院办三百米,她踌躇一瞬,拉上卫衣的帽子,跑进雨中。
到了院办楼下,摘下帽子,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前去林涵办公室。
门没关,虚虚掩着,门缝里传来交谈的声音。
犹豫片刻,敲了敲门。
“请进。”
办公室分内外两部分,里面三间办公,外面是个会客的茶室。桌上亮着一盏浅黄小灯,旁边紧挨着一盆低矮的绿植。
两盏茶,淡白色热气缓缓飘散开。
靠窗一旁,坐着陈知遇。
他听见开门声时,抬起头来,从镜片后面,投射来两道平淡的目光。
苏南立在门口,“涵姐,陈老师。”
“你没带伞啊?”
“出门没下雨……下午一直在图书馆。”
“坐下喝点热茶吧。”林涵拿起水壶,往一次性杯子里倒了点儿热水。
她到桌子一角落座,端过水杯小声说了句“谢谢涵姐。”
林涵坐下,一手撑着头,看向陈知遇,又看了看苏南,笑说:“今年陈老师被邀请过来开选修课,听说了吗?”
苏南点头。
“选没选?”
“……选了。”
其实没选,上午看见《传播学思潮》下面紧跟着的“陈知遇”三字,她就下意识绕开了。
“选了那正好,陈老师不熟悉我们学校,你给他当助教吧。”
她愣了下,“……好的,涵姐。”
陈知遇看过来,微微一笑,有些风流云散的意味,“仰仗你多帮忙了,苏南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