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有一只手,轻轻地拨开了高悬已久却从没有人撩开的门帘,然后探进头来,轻声问:“我可以进来吧?”
这就是荣夏生在听到佟野那句话时的感受。
你其实是很孤独的吧?
你并不是真的那么喜欢一个人生活。
荣夏生第一次被问及此时,第一次被如此不留情面地触及心事。
但佟野的温柔与小心让他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感觉,也没有愠怒,只是心虚,是慌乱,是不知所措。
荣夏生其实没觉得一个人生活很孤独,也没有想过挣脱那样的生活,那就是他最原始的样子,他习以为常。
可是,当佟野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仿佛两种生活状态同时浮现眼前。
一边是他站在空荡荡的家里不停喝水的样子,周身被冷空气包围着,他的指甲都被冻得泛紫。
一边是他抱着辛巴躺在沙发上晒太阳,过于温暖以致额头都渗出了汗,而佟野就坐在不远处的地毯上抱着吉他给他唱歌。
对比鲜明。
也都真实发生过。
荣夏生不愿意否定自己的过去,可也没法否认,他正在享受后者。
“佟野,”荣夏生说,“很多时候生活由不得选择,当下的生活状态就像人类的进化,循序渐进,被浪潮推着才走到了现在。存在即合理,既然存在,那就去享受。”
“你更享受现在还是享受以前的那种生活?”佟野不死心,总想问出个什么来。
荣夏生迟疑了一下,依旧回答得含糊:“每一种生活都有可贵之处。”
“……跟你这么聊天可太累了,”佟野泄了气,有些郁闷地靠在椅背上,轻声说,“我其实就是想听一句你的肯定。”
佟野的话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突然攥紧了荣夏生的心,让向来不惧疼痛的他都有些微微发抖。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过分。
“现在很好,”荣夏生见不得佟野那失意丧气的样子,他喜欢看对方永远阳光明媚肆意快活,绝对不要也被蒙了灰,“说起来,要感谢你。”
佟野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人,从小到大顺遂的人生经历和纯粹的成长环境都让他不会像荣夏生那样说话做事瞻前顾后。
想笑就笑,想怒就怒,喜欢和委屈从来不掩饰。
他想跟荣夏生讨一个夸奖,荣夏生给了,他立刻就笑了。
佟野转过来看他:“这算是我求来的吗?”
“不是,”荣夏生赶紧解释,“是我真心实意的。”
“你还有多少真心实意?”佟野盯着他,“能不能都说出来给我听?”
荣夏生不再说话,只敢用余光偷瞄对方。
佟野率真坦然的直视让荣夏生乱了心跳,他谴责自己:你不应该这样。
荣夏生觉得有两个自己在对峙,一个傻愣着痴痴地望着佟野,另一个正试图把迷了心智的家伙拖走。
两个他,一个代表爱,一个代表胆怯。
“又不说话了。”佟野耸耸肩,“我什么时候能入你的梦,看看你脑子里究竟都在想什么?”
两人就这样别别扭扭地回了家,回去后也没有太多交流,各自洗漱之后,荣夏生回了房间,佟野在外面逗辛巴玩了一会儿也抱着小家伙进屋了。
荣夏生坐在电脑前面无表情思绪混乱地噼噼啪啪打着字,从一行到十行,从一百到几千。
等他回过神来,看着写出来的那些不知所云的东西无奈苦笑,然后整段删除。
他被佟野搅和得方寸大乱。
从来没爱过人的一颗心,到了现在,偶尔缺氧偶尔充血,让他始终像个强装没事的病人。
他趴在桌上,看着窗外,想着他们之间的可能与不可能。
荣夏生从没期待过爱情,也不知道爱情带来的副作用原来能让人这样神魂颠倒。
可他其实也有些不确定,不确定自己面对佟野时产生的这种感觉究竟是认真的爱情还是一时贪恋热闹而产生的依恋。
爱情和依恋是不一样的,他暂时还弄不清。
一个三十岁的人,看了数不清的书,写了数不清的故事,在这个问题面前却仿佛回到了学龄前的状态。
原来这个世界真的大到深到不敢想象,永远都有未解之谜。
那如果是爱呢?
荣夏生问自己:如果真的是爱,你觉得可以吗?
答案是:至少现在不可以。
他跟佟野,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很多因素都让荣夏生觉得无法处理。
他比佟野大了七岁,大出了别人家的七年之痒。
他想要稳定缓慢的生活,而佟野却有着不可限量不可预估的未来,关于佟野的那些不确定性,让荣夏生无法安心。
他对自己没有信心。
二十二岁的佟野未来还会遇到更多人,热烈的、性感的、可爱的、成熟的,或许每一个都强过他,他凭什么要求一个美好的年轻人留在自己这个沉闷的家呢?
到了那时,佟野见识到了真正的彩虹,对他的感情就会到期。
这是他最恐惧的。
荣夏生叹了口气,把脸埋在了手臂间。
还有佟老师。
佟老师知道佟野的性取向吗?知道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自己的儿子跟自己的学生纠缠不清,大概会很恼怒吧?更何况,这学生已经三十却依旧一事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