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楚新任左徒黄歇备好赙礼,奉太子完起程,往韩祭葬,楚卒千人护卫。一众人等上了船,沿鸿沟上行至洧水,再沿洧水上行至郑。在鸿沟与洧水交汇处,一条小船带着车右先生和张禄神秘出现,随即登上黄歇的船。
是日风清气正,一抹残月斜挂天边。黄歇就于船中设宴,招待张禄;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连太子也避得远远的。
闲话叙罢,黄歇道:”华阳战后,天下皆弱,而秦独强。秦独联三晋,而要挟天下。若欲抗之,为之奈何?“
张禄好像早有思考,略一沉思而答道:”秦有崤、函之固,田肥美,民殷富,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地势形便,天下之雄国也。
”燕地方二千馀里,南有碣石、雁门之饶,北有枣栗之利,西迫强赵,南近齐。燕以小国搏强齐,反为所噬,此智与力皆不足论也。齐,四塞之国,地方二千馀里。家殷人足,志高气扬。一灭宋而天下击之,国几亡矣。后虽以二城以复国,精华尽去,势难为也。
“韩地方九百馀里,天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韩之剑戟,陆断牛马,水截鹄雁。器莫利于韩也。然西面事秦,交臂而服,而为天下笑。魏地方千里。地虽小,而人民众,不下于楚。自东迁以来,数为秦迫;合纵连横,举止不定;上郡、西河之故地,尽入于秦。伊阙一战,韩、魏斩首二十四万,遂惧于秦。人臣割主之地以求外交,偷取一时之功而不顾其后,破公家而成私门,外挟强秦之势以内劫其主。非得明君,难复振也。且夫韩、魏与秦接境,战而胜秦,则兵半折,四境不守;战而不胜,则危亡随之。赵地方二千馀里,带甲数十万,阻带山河,秦之所害於天下者莫如赵,然而秦不敢举兵伐赵者,何也?畏韩、魏之议其后也。今者韩魏与秦和,秦之击赵,无后忧也。
“楚地半天下,带甲百万。虽数败于秦,丧师失地,而根本未失。方今天下,欲抗秦者,其在楚乎!”
这一番话,几乎不可能是张禄实地考察的结果,主要是“抄书”;但能将书上内容灵活运用于当前环境,黄歇也在心里默默点头。等张禄说完,黄歇略停一下,又问道:“设若公为秦谋,其计若何?”
张禄仔细思考了一下,回答道:“秦之欲东也,不外三途:北道太原,中道韩魏,南道荆楚。南道荆楚,山路遥遥,水道迢迢,且多蛇蟒毒虫,军易出而难归。少出则不足用,多出则国中虚,设为诸侯所乘,悔无及也。道韩魏而要中国,分天下而为二,此诚计之上者,然必为诸侯所不容,齐援大梁,赵攻河西,楚出汉阳,秦一动而天下应之,吾恐齐人之患将现于秦也。北道攻赵,山路虽遥而接于秦,得一偏师可取太原,而国中不空,诸侯未便援也。若取太原,中山必下,而邯郸成擒矣。三者相较,伐赵为便。”
黄歇心中暗喜,复道:“若公为楚谋,复将奈何?”
张禄道:“为楚之计也,莫若集众弱而攻一强。”
黄歇道:“心虽愿之,而其计安出?”
张禄道:“韩无外援,则必臣于秦。若楚潜为之援,而秦不出关东,而大梁守矣。通临淄之财,会大梁之利,而齐魏服矣。秦不得东出,必将以北,而与赵战。楚乃乘弊捣虚,渐复其地,稍掠其民,秦必困也。虽曰集众弱,非必登高一呼也,取之自然耳!”
黄歇果然十分满意,推碟换盏,肴核既尽,而东天渐白。黄歇辞道:“臣往使韩中,不及请教。姑俟他日,为抵掌之谈。”张禄辞去,随车右先生出来,乃驾一叶小舟而去。
餐毕,黄歇吩咐启航。船只离了岸,向洧水上游而去。早遣了快舟先行抵报,约于今日黄昏抵郑城外。二十五艘大船,排成长长的队伍,蔚为壮观。虽然由于是祭丧,不能奏乐歌舞,但那一副富贵排场,自然骄气逼人!黄歇与太子立于船头,指点着两岸河山田园,挂于船头的素幡随风飘荡,说不尽的逸气风流。
临近黄昏,韩国派船,随着前去报信的小舟顺流来迎。韩使搭上板过了船,与太子和黄歇见了礼,再三称谢。并言天色已晚,舟行不便,可就地拢岸,并称已经安排了下榻的馆驿。黄歇道了谢。韩使把船引入一道湾汊中停了,自有韩卒过来警戒,楚将安排好交接,每条船上都放出警戒,带着剩下的人跟着韩使一起进入临近的一处城邑之中。城邑约有百户,房宅宽轩,非寻常人所能居。邑民皆已不在。韩使道:“此敝邑大夫封宅,特备太子及黄公所居,日用粮秣一应俱全。但别有所需,臣当效力!”
黄歇道:“敢问贵使,诸侯何者至矣?”
韩使道:“楚太子及左徒实乃首至!燕遣使来报,路途遥远,不及参祭,乃致赙以助之。旦日秦公子泾阳君芾或至。再明日,赵公子平原君胜奉太子丹、齐公子安平君单奉太子建将至。魏公子信陵君无忌最近,三日后乃至。”
黄歇道:“诸使至时,愿一一相会!”
韩使道:“臣当转致!”
第二天清晨,韩相韩平亲临城邑,拜访太子和黄歇。叙礼毕,韩平致谢道:“敝邑之王深谢大王。惟身不祥,不得远离,乃以臣奉挚以为谢!”
黄歇道:“敝邑迁于陈,不惶安居,幸得高邻,左右以助。敝王能勿感乎!今韩王不言,乃命臣奉太子薄赙以祭,亦固两国亲近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