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入殓封棺的前一刻,傅忘川突然从高高的祭坛上冲下来,拨开层层人群,用力推开了那水晶做的棺盖。
所有用以伪装的威严镇定,刹那间分崩离析。
傅忘川抱着鄙安的尸体,泪如雨下。一声一声,声声断肠。
从日升到日落,日落又月升,所有弟子皆一动不动的站在梨陵里,眼眶通红,无声望着棺椁下相拥的两人。
此时此刻,饶是风云于前不动如山的百炼钢,亦化成了绕指柔。傅忘川仅仅搂着怀里的人,泪水放肆且汹涌的流。
有那么一瞬,立在一旁的弟子甚至觉得,天地间已经没有声音了。成了一幅寂静的水墨画,唯独剩下中央那黑白色的两人。
悠扬的笛声突兀的响起,从四面八方传来,紧接着无数彩色灯笼从天而降,明亮烛光将整个陵地照的旖旎通明。
所有弟子都呆呆望着这一幕,恍若置身梦中。
数十名身披薄纱的艳丽女子穿过灯笼的空隙,翩然落地,人群的中央降下一驾帘幔层层的华丽大辇。
辇上轻纱滑开,露出里头坐在锦被里的女子。女子未着一缕,身上却绘着繁复的花纹,仿佛穿了一层华丽的衣裳。
她伸手遥遥一指,道:“我来接他们回去。”
纷纷扬扬的纱幔纠缠飞舞,隐隐勾勒出一个“司”字。司灯坊。
弟子们如梦初醒,这才明白来人身份,不觉皆刀剑出鞘,谨慎小心的看着这群美艳的女人。
傅忘川仍抱着鄙安,罔若未闻。
女子也不催,反而坐在被子里静静的等。等到月过中天,乌云密布,四周只剩下灯笼的光。她才开了口,声音极低,不知是不是自言自语。
“花开一世,终归于尘。我已经给了你渴望的,那么我想要的,也该拿回了。”
语落,无数的灯笼竟似有了生命般,朝着水晶棺的方向铺天盖地飞来,珠瑾和鄙安的身体升上半空,由灯笼牵引着飘到大辇上。
女子将珠瑾抱到她的腿上,摸着他的脸微笑道:“终于玩累了么,我来接你回去。”
傅忘川的怀里空了,他回过神来,一把抽出棺材里陪葬的琉璃剑,决绝而又狠厉的朝她劈去!
“痴儿……”女子淡淡的叹息一声,随即纱幔落下遮住了大辇内的一切。
琉璃剑停在纱幔的阻隔处,不动了。任凭它的主人用上多少内力,都无法再前进一寸。
一场门派大战就此拉开序幕,九重塔的弟子皆冲上去,同企图带走主上尸身的人打作一团。女子们以灯笼为武器,彼时偌大的陵地只看见烛光于剑影飞舞,一片混乱。
三大护法同样加入了混战,但渐渐的他们发现,这些人根本就感觉不到痛,并且遇强则强、遇弱则弱。
所以,等他们内力耗尽,便是惨败之时。
傅忘川换了很多种攻击方式,将他毕生所学都发挥到了极致,可依旧不能破开那纱幔丝毫。不知过了多久,他再也支撑不住,琉璃剑脱手,身体断了线般飞落出去,吐出一口惨红的血。
厮战已经结束了,九重塔对司灯坊,惨败。
层层纱幔重新拉开,里头的人仍旧古井无波,透出些微的悲悯,一如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神。
女子扫了一眼身边的鄙安,重新将视线放在怀中的珠瑾身上,眼神温柔且怜爱。她开口,发出吟唱一般的声音:
“天下痴绝,皆是冥顽不灵。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殊知,
花开一世,终归于尘。”
灯笼缓缓升上天空,华丽的大辇在轻纱的簇拥下缓缓消失在夜幕尽头。
傅忘川绝望的闭上了眼。
黑暗里,有什么东西一滴一滴砸在白玉的地面上,缓慢而又无止无休。
花开一世,终归于尘……
于是世人都道,武林至尊傅忘川和鄙安塔主的故事,终于落下帷幕。
……
“花开一世,终归于尘。”
有人在耳畔一遍又一遍重复这句话,仿佛没有昼夜,不知疲惫。
鄙安猛的坐起来,身上的薄衫已经被冷汗湿透。
入目的是具有异域风情的寝宫,七彩宝石流光溢彩,华丽到极不真实。
身边同样躺着的人睁开眼,手臂一伸将她揽进怀里,吻如雨点半落下来。鄙安抬起头,怔怔的望着眼前的女人。
不着丝绵,艳丽的纹身却像是一层斑斓的羽衣穿在身上,光裸的双腿在锦被下轻轻磨蹭她的。许久才俯下身来,重重咬上她的嘴唇。
“我是司主。”女人说,仿佛宣判:“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花奴。”
鄙安问:“为什么?”
“因为这是你哥哥欠下我的,你须得替他偿还。”
“多久?”
“直至花归于尘,命之尽头。”
“那傅忘川呢?”
“鄙安塔主已经死了,从此,你们的命运不再相交。”她又问:“你答应么?”
鄙安怔忪许久,将头深深的埋进她怀里,轻轻答应:“好。”
仿佛缘祭重生,前尘往事,至此尽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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