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番地寺庙的废墟,儒序新东林党的太子爷,当着一个墨序明鬼的面,跟一个独行武序坦诚自己是个逆子。
这个场景即便是放在黄粱梦境之中,也足够的怪诞。
若是被帝国儒序门阀中人听见,也必然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俗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难道张峰岳的儿子还真就如此与众不同,别具一格?
李钧戳着牙花子道:“听你这话里的意思,该不会是想跟我联手来一场杀父成仁,演一出还政于朝的戏码,为朱明皇室做一件大好事,得以名留青史?”
“不愧是独行武序的标杆人物,这思路确实是与众不同。”
被一個怪胎调侃与众不同,李钧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尴尬。
张嗣源笑道:“不过李薪主你还是想的多了,我虽然不太同意我父亲的一些做法,但平心而论,如果没有他老人家,大明帝国恐怕早就不复存在了。”
如果是放在身处倭区的时候听见这句话,李钧肯定会嗤之以鼻。
但从辽东一路南下,见过了各条序列的顶尖人物之后,李钧如今对这句话却有了不同的感觉。
特别是在进入番地,看到了这些番民佛奴的凄惨处境,更是深以为然。
儒序烂不烂?一样的烂。
在门阀统治下的基本盘中,一样是垄断了思想和资源。
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他们还有一线生机,可以通过夫子庙来成为从序者,虽然机会依旧渺茫,但比起番地来说已经好了太多。
如果把视角放大到整个帝国来看,整个大明可谓是仙佛并存,群魔乱舞,一片乌烟瘴气。
序列之上刀剑相向,序列之下人如蝼蚁。
要是没有张峰岳领衔的儒序,山河陆沉恐怕要更甚现在。
所以李钧想宰了张峰岳是真的,但敬佩也是真的。
“既然认同你父亲的功绩,那你这个逆子,到底‘逆’在什么地方?”
张嗣源闻言笑道:“在外人看来,像我这样的出身,完全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不能事事如意,但得不到的东西也没有几样。只要我父亲耐得住寂寞,不要再给我生几个兄弟,那以后新东林党党魁的位置肯定会传到我的手中。”
“说得直白一点,就算我什么都不做,只要别自己蹦跶着到处找死,日后也是富贵如海,权势滔天。”
“难道不是?”李钧不假思索反问道。
“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只有自己知道。”
张嗣源侃侃而谈:“在如今的儒序之中,繁衍子嗣已经不是单纯的人伦常情,无外乎都是为了传承家族势力,怕自己辛辛苦苦开创的基业败落。所以生出来的后代几乎都是在宗庙祠堂中经过了一番精挑细选,心智性情无一不是顶尖水准。”
“可也正是因为这种观念和做法,这些年轻一辈基本上都是些枭雄人物。只要能有机会,杀父弑兄不过是等闲之事。有些老一辈的儒序对这种养蛊的做法甘之如饴,认为历经厮杀的后代才有资格挑起家族的重任”
听到这里,李钧突然想起了辽东的卢家和金陵的刘家。
这两座各自占据一方的儒序门阀,确实也正是这种情况。
“可是在咱们老张家里,情况有些不一样.”
张嗣源目光平静道:“我觉得自己更像是我父亲给他自己的一个答案,一个在面对首辅之位的时候,做出了另外选择的他。所以我能理解他,但不能认同他。”
“不过话说回来,爹那就是爹,儿子就是儿子。”
张嗣源咧嘴一笑:“你要是想让我跟你玩什么里应外合,最好趁早断了这个念头。我不知道你跟我父亲之间有什么恩怨,如果真有哪天你要杀他老人家,得先杀了我。”
这番话说的实诚,甚至是有些天真,根本不懂什么叫虚与委蛇。
张嗣源竹筒倒豆子般说出了自己的立场想法,却让李钧对他的感官改观不少。
心头不禁感叹,也幸亏他是张峰岳的儿子,要不然恐怕早就烂成一堆白骨了。
“那伱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听完了‘来龙’,接下来李钧便问起了‘去脉’。
张嗣源感觉的很清楚,对方身上那股暗藏的敌意明显淡了不少。
“我想让你帮我拆了那曲金庙。”
张嗣源开门见山,直截了当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想让我帮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只要那曲死了,现在的僵局就会被打破。我才能名正言顺的进入桑烟佛土,去找林迦婆那老娘们的麻烦。”
“你现在的顶头上司应该是刘谨勋吧?”
李钧似笑非笑道:“你就不怕坏了他和你父亲的谋划?”
“所以我来找你了,那曲得你来杀。”
张嗣源眨了眨眼睛,一脸笑意憨厚,和李钧四目相对。
两人对视片刻,李钧等了半天,还是等不见张嗣源的后话,终于忍不住说道:“你找人办事,从来不说好处?”
“你看我这样子,像是拿得出什么像样的好处的人吗?”
张嗣源两手一摊,一副穷的理直气壮的无赖模样。
“姓张的,你爹可是张峰岳!”李钧咬着牙道。
“我知道啊,要不然我为啥姓张?”
张嗣源笑道:“其实以前我混在街头巷尾的时候,就因为不懂送礼这个事儿,吃了不少亏。后来好不容易摸着点门道了,你猜怎么着?”
“别废话,说。”
张嗣源点着自己的脑袋,“我想起来自己的父亲是张峰岳了。不光我想起来了,整个儒序也都想起来了,从那以后也没人敢拿我的礼了。”
“你是想说我不敢?”
李钧捏着拳头,蠢蠢欲动。
“别冲动,我是想说他老人家的东西,烫手啊!保不齐里面就有些什么坑人的陷阱,你说是吧?”
张嗣源连连摇头,一本正经道:“我也是为钧哥你着想。”
“所以搞半天,你是想空手套白狼?”李钧一脸冷笑。
“是空手,但不是空心。”
张嗣源抬手指向远处正在跟人厮杀的顿珠,正色道:“我在这个地方呆得满心憋屈,浑身不自在。明明都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的人,他们凭什么要沦为牛马,让人骑在身上作威作福?凭什么他们生死无依,寺庙里却是香火不停?”
“所以钧哥你也不用再试探我了。这一次,咱们是站在一起的。”
张嗣源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彩,一字一顿道:“此心昭彰,天地可鉴。”
李钧定定看着神情郑重的张嗣源,片刻之后笑了起来。
正如张嗣源所说,他索要好处,确实是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
如果张嗣源毫不犹豫向李钧许下重利,那无论他之前如何铺垫自己与其他儒序不同,今天也恐怕走不出象雄大庙的废墟。
反倒是现在,李钧倒有几分相信了张嗣源,确实是想为这些受苦受难的番民出头。
虽然不排除眼前这人是个城府极深的老狐狸,反其道行之,用的是直钩钓鱼。
但李钧也不是太在意,毕竟现在他也不再是一条游鱼,而是一头水中恶蛟、岸上猛虎!
就在两人达成一致之时,旁边顿珠和僧人的厮杀也进入了最后关头。
一直被压着打的顿珠,敏锐抓住了对方进攻中的片刻间隙,果然展开反击。
处于癫狂尾声的僧人只感觉眼前一道黑影晃动,砸出的拳头顿时落空,不由自主向前一个趔趄。
还没等他找到顿珠闪避的身影,侧面却猛然袭来一阵恶风。
僧人眼露惊骇,他没想到被压着打了这么久的顿珠竟还有余力躲闪,而且反击的声势还能如此凌厉,惊慌之下连忙以两只械臂护在头颅两侧。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