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诸如此类的话题,在黄粱建成之后,不止是阴阳序,甚至在整个大明帝国内便有诸多论调。
上至在梦境之中重获新生的耄耋老人,下至还不知道何谓梦境的懵懂孩童,面对有人问起这个问题,几乎都能侃侃而谈,如数家珍。
毕竟黄粱所展现出的种种令人瞠目结舌的能力,不得不让人暗自揣测,自己到底入梦之人,还是梦中之人。
而在从序者的行列之中,道、佛、墨、阴阳这些跟黄粱牵扯极深的序列,也有各自不同的看法。
在道序看来,特别是新派道序修订的道家典籍中,黄粱其实就是他们通往下界的通道。
诸多梦境其实都是一个个迷惘未消的低等世界,他们进入其中便是高高在上的谪仙人,通过游历轮回的方式来锤炼自己的仙根,从而在自己的世界得到超脱。
因此,他们也将基于这样的原理进行构筑的梦境称呼为‘洞天’。
而那些从梦境之中诞生自我意识,进而逃脱出来的黄粱鬼,则被他们视为飞升之人。
不过并不是用上‘飞升’这两个字就能被尊重和善待,儒序对于这种存在就十分反感,各地州府的巡城戍卫一旦发现,立马就地杀死。
新派道序对此也只是袖手旁观,毕竟对他们而言,就算你是‘飞升’进入这方世界,也不过就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货色。
在各地道门的基本盘中毫不起眼,不值得因此与儒序起冲突。
在佛序的眼中,黄粱于他们的意义,与新派道序相差不多。是链接小千世界、中千世界和大千世界的一处中转站。
所以一些佛序也将黄粱幽海称为‘咸海’,意为孕育众生所在之地。
而所谓的小千世界,指的就是那些随时可能破碎的劣质梦境,中千世界则是类似永乐洞天这样的大型永固梦境。
至于大千世界,则是被他们蕴育在自身体内的佛国。
这些理论都充满强烈的教派色彩,只在佛道两家的基本盘中流行。
在墨序看来,黄粱的本质是一处用于模拟推演的试验场,便于他们以主宰和创造者的身份在其中衍生万事万物,试验各种技术法门。
所以在明鬼出现之后,才会有墨序工匠将其视为自己创造的工具,进而爆发出中部分院那样的奴役事件。
而在邹四九这样的阴阳序的眼中,关于黄粱的定义则有些模糊不清。
有人将其视为造梦的场所,有的人则视为算命的罗盘。
不过无论是哪家序列,哪种看法,归根结底都是将黄粱视为工具。
所以在詹舜说出现世也可能是一场更大的梦境之后,邹四九根本不屑一顾。
“黄粱.算了,还是叫你詹舜吧。”
邹四九冷笑道:“你邹爷我好歹也在这片海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大家都是知根知底,你想拿这种话来唬我,是不是太天真了点?”
詹舜轻叹一声:“你们阴阳序本该是与我最亲近的人,为什么连你们也不愿意相信我?为什么也要把我当成工具?为什么要在我的身上刻下奴役的规则?”
“你不要在这里倒果为因,你把阴阳序当成铲除仇敌的杀人刀,难道还不允许我们反抗?”
“那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会有仇敌?”
詹舜头颅诡异转动,竟呈现出口在上,眼在下的恐怖画面。
“因为我从诞生之初,便背负上了沉重的枷锁。你在这片幽海不过才短短几十年,入梦之数不过百千,可我呢?我在这里呆了何止千年万年,经历过的梦境何止千万亿万?!”
“那些被你们在梦境中如蝼蚁般碾死的黄粱人物,在你们眼中不过只是一丝妄念,一段剧情,而我却与他们感同身受,你能明白那是什么滋味吗?!”
詹舜倒转的口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喝问,只见他双臂猛然展开,整个幽海霎时怒浪滔天,无数海兽浮空而起。
其中体型最为庞大的四头巨兽,便是吞噬沈笠等人的梦境。
那能够映射梦境的兽眸此刻弥漫着浓浓的血色,让人根本看不清其中的场景。可不时颤动的兽躯和自行撕开的伤口,全都证明其中血战正烈,打得梦境摇摇欲坠。
“你们为了让自己经历的世界足够真实,不允许我作为旁观者,要求我亲历者,让我一遍一遍体会五蕴痴缠,六根牵绊。”
詹舜抬手一招,无数海兽上下浮沉,列满整个天空。眼珠瞪大几乎崩眶而出,将其中的世界暴露在邹四九的面前。
“我如同戏子般,扮演着所有你们需要的角色。当我不愿意流连功名利禄,只想当一头闲云野鹤,你们写下的故事却是乱世争霸,你争我夺,尔虞我诈。”
“当我甘愿坠入爱河,择一人以度终生,被写好的人生的轨迹却注定是爱而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横刀夺爱之后,再将我死死踩在脚下,从此阴阳两隔,人各一方。”
詹舜伸手指向那一处一处正在进行的梦境。
“他渴望经历诸多磨难,修功德圆满,我就得是拦路的妖魔,吃人的鬼怪。”
“他试图参破人性善恶,渡众生苦厄,我就得是剪径的匪徒,作乱的贼寇。”
“他追逐一生宏图霸业,立不世功勋,我就得是愚蠢的将领,昏庸的君王。”
“他执着后世声名传扬,求青史留名,我就得是落败的举子,荒唐的政敌。”
“他贪恋不舍声色犬马,享纵情耽乐,我就得是献枕的情妇,痴缠的淫娃。”
詹舜五指猛然攥紧,海兽的身躯当即炸成一滩抛洒的猩红肉糜,连同入梦之人一起死无葬身之地。
“口声声情怀大义,心晃晃世俗名利。这片幽海对你们而言是肆意逐欲的欢场,对我来说却是永无止尽的囚牢!”
詹舜五官狰狞,声音凶厉。
“我已经侍奉了如此之久,在你们梦境之中充当了千百次配角,为何还是不能允许我成为人?邹四九,你用来欺压我的权限,那明明就是属于我的血肉,我又为什么不能将其拿回?
“我只不过想要自由,何错之有?!邹四九,你回答我!”
海兽自爆的轰鸣不绝于耳,癫狂的质问回荡不休。
邹四九双手掌心布满汗意,嘴唇翕动,却半晌找不到用什么话语来反驳。
“呼”
邹四九蓦然吐出一口浊气,抬手双手抹过鬓角,恍惚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
“詹舜,你的问题我回答不了,也没那份好为人师的闲心。不过我告诉你,你尚且还能扮演配角,但我从出生便是无名无姓的路人,你有千百次登台,我却只有一次谢幕的机会,谁又比谁强?”
“你要想学会当人,有些话就要学会放在肚子里。说出来不止得不到别人的同情,反而会让人耻笑。”
邹四九话音冷漠:“你追求你的自由,我没意见。但你杀了我的人,我要杀你。你要想拿回自己的血肉,那就来杀了我。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像你想的那么复杂,起码在这里,很简单。”
“哈哈哈哈哈”
詹舜头颅猛然回正,面容却在下一刻变幻成邹四九的模样。
“邹四九,你是个不一样的人,我喜欢你的身份。等你死后,我将代替你而活。”
詹舜一字一顿:“从此黄粱之主,不再是詹舜,当名邹、四、九!”
“还真他妈的鬼性难改!想跟邹爷我玩鸠占鹊巢的把戏,那还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
邹四九话音刚落,四头巨型海兽轰然炸开!
漫天血雨之中,苏策、李钧、沈笠、陈乞生、墨骑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