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有一计,可解君忧。”
周平安话音一落。
左首第二张矮席方位,站起一人。
此人身着白色长袍,头戴竹冠,面容端方,目光炯炯。
如果不是他那身长袍,被浆洗得起毛泛黄,其人气度可能要更盛数分。
“子和先生不用拘束,今日得退强敌,设下晚宴只为欢饮闲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周平安摆了摆手。
对于自己招贤榜文,招来的这些门客,他还是礼待有加的。
当然,不能心怀不轨。
得诚心做事。
说话此人的名字他不但记得,而且,印象还十分深刻。
当初,选用户房主事之时,周平安比较中意的两位才学之士,一个就是清溪书院的经学教导李士达。
一个就是眼前这位不到三十岁的青年书生。
后来,之所以选了李元康假扮的那位李士达,担任户房主事,掌管内政诸事。主要还是因为,李元康扮演得太过完美。
首先,他有妻女。
更是来历清白,人品过硬。
毕竟,掌握大权之辈,谁不希望是一个性情稳重,有着家小牵制,并且,铁面无私的端方君子呢。
这种人用起来放心,更不担心对方不尽力办事,因为,要养家啊。
当然,事实证明,就算再怎么英明神武的主君,也很可能会被底下人所蒙蔽。
无论是在哪个世界,最好的演员,永远是那些官员。
李元康自然就是这种人。
五欲魔功修练有成,能够隐藏自己的情绪,扮人像人,扮鬼似鬼。这倒也不用多说……
最巧合的还是,此人并没有加入军中,而是作为幕僚官员出现,并不会受到虎符控制。
以至于周平安只能凭借其表现来判断其能力和品性。
当然,还有一点最重要的,就是周平安自己把自己骗了。
当初那李元康扮演的李士达,可是给自己贡献了愿力丝线的。
虽然只是纯白丝线,但是,那种佩服、信任的感觉,一点也作不得假。
连内心的心语,也多有崇拜之言。
这就有些离谱。
从这以后,周平安就明白了。
即算是敌人,其实也能贡献愿力丝线,有個词可以形容,那就是“惺惺相惜”,我佩服你,信任你的品德,我还天天颂念你,但不妨碍我处心积虑的要杀死你。
人性就是这么复杂。
而自己,并不能依仗红莲观想法,去判断敌友,这一点,其实有些坑人。
想到已经化为枯骨的前县令之子李元康其人。
周平安再看眼前这个青年书生,目光就变得更加温和,人才着实难得。
对方在“铁面书生”伏法之后,接任户房主事,也是干得有声有色。
不过,与李元康主事之时,不同的是,此人办事风格凛冽,手段极为严苛,名声却是极差。
因为,他只讲规矩,不讲人情。
看起来与铁面书生一样,本质上却有不同。
因为,他这一套,只要求别人,并不要求自己。
出行之时,必然前呼后拥,起坐八抬,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换句话说,就是,此人要求别人十分酷厉,安排事情井井有条,能力极强,但是,他自己却是在享受。
看看,比起当初李元康扮演“铁面书生”之时,连自家妻女都可以饿肚子的表现……得不得人心?一比较,高下就出来了。
有时候,林怀玉都感觉此人行事也太过份了,身为主官并不能以身作则。
倒是周平安觉得,这家伙是故意的。
道理很简单,假如一个手下,名声好得让世人传颂,那还有主公什么事儿?
好名声都让手下得了,主公只能当一个废物?
因此,周平安觉得,这位名叫尚合的书生,其实很有想法。
尚合拱了拱手,沉声说道:“将军心地仁慈,不忍见世人艰辛,照顾子民如照顾婴儿一般,可是,如此一来,既然无论如何都能吃饱喝足,安享太平,那又何苦去辛苦做事呢?”
“如今时日尚浅,流民也没有过上多久的好日子,暂且还未曾养出一身懒骨,事情还不算太大。但是,每日城外开荒修建,已经多出一些人每日装模作样……
民夫尚且如此,士卒也不会例外,待得时日长久,所有人都会被喂得脑满肠肥,遇敌则退。”
“何以见得?”
唐林儿有些不满,站起身来驳斥道。
这意思,就是说他带的兵忠诚不够喽,那岂非说他领军无力?
“唐都头勿恼,在下只是就事论事,我这里只问你一句,假如,让你十年如一日,每逢战阵,必先士卒,拼死杀伐。
最后,却与那些躲在后面没什么功劳的士卒吃同样的饭食,享受同样的物资,你会心甘吗?”
“当然……”
“再细细想一下,你就不想当个将军,不想娶妻荫子享受富贵,不想裂土封侯?”
“我……”
唐林儿毕竟不是睁眼说瞎话的人,看了看尚合,终于还是没有一拳挥出去,颓然道:“想!”
“呵呵……”
四面传出一阵压抑的低笑声。
显然,大家都想。
只要是有一点点能力的人,若是不想出人头地,那还努力个什么劲?
倒不如随波逐流,直接躺平,假如饿不死,什么也不想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