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深问他,到底思考得怎么样,到底打算和郁南在一起几年。
那一刻,他内心的愿望强烈而明了。
那就是,不想放手,不打算放手。
他会养着郁南,给予郁南想要的一切,直到郁南想离开为止。
“以后再也不会了。”宫丞说,“我不会再瞒你。”
郁南看着路的那头,隔着绿化带,有小孩子在玩炮仗。
“嘣”的一声巨响,吓得他瑟缩了一下。
“你在外面?”宫丞听到声响又额外嘱咐,“外面到处都是玩危险火药制品的人,你要注意安全。”
郁南终于沙哑开口:“我妈妈不要我了。”
他的声音干涩模糊,宫丞没听清:“宝宝,你说什么?”
郁南被问得眼眶氤氲,眼泪模糊视线,再次道:“我妈妈不要我了。”
他吸了吸鼻子,一辆车从他身旁经过,喇叭按得很响。
宫丞道:“你现在在哪里?”
郁南看了下四周:“我不知道。反正在离我家很远的地方。”
这样妈妈就找不到他,不能将他交给严家了。
他又吸了吸鼻子。
寒冷让他鼻涕止不住地流。
“好冷啊。”郁南说,“外面真的好冷,我快要冷死了。”
霜山市零下十几度。
宫丞语气变得严肃,很快吩咐他:“你现在马上找一个温暖的地方待着,点一杯牛奶咖啡什么的都可以。到了之后发个地址给我,乖乖待在那里,不要乱走。”
郁南无动于衷:“然后呢。”
然后事情也不会好起来,什么也不会改变。
宫丞道:“然后等我来接你。”
郁南不知道宫丞说的是不是真的。
可是他还是按照宫丞的话,乖乖去找了一个咖啡厅坐下。
霜山不是什么大都会,大年初一还在营业的咖啡厅除了那家著名的连锁店就没其它的选择了。
郁南进去点了一杯拿铁,找了个角落坐下。
时间好像过得很快。
他都还没发多久的呆,就有人站在了他面前。
三千多公里的距离。
4个多小时的航程。
从上午通话后到现在,宫丞真的跨越半个国家,奇迹般短时间内从深城来到了霜山,这是怎么做到的?
男人风尘仆仆,身穿一件挺括的棕色呢子大衣,下巴有青色的胡茬,面容冷峻。
“宝宝。”宫丞摸他的头,“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郁南的眼睛大而明亮,眼尾发红,鼻头也是红的。小而白净的脸色有些泪痕,也有趴着睡过的印子。
他身上还是一件卡通睡衣,脚穿拖鞋,一看就是从家里跑出来的。
桌面上的一杯拿铁从热放至冰凉,他一口也没喝过。
郁南见到他。
蓦地想起来他们之前的事。
他并没有原谅宫丞,也并不是真的想要对方来接。
等待好像是给他自己设定的一个目标,却没对能不能等来人抱有希望。
但宫丞真的来了。
郁南有些傻傻愣愣的,被问了话也不知道回答,显然没回过神来。
宫丞脱下自己的大衣替他裹上,将人裹得严严实实,这才带他出去。
外面已经有一辆车在等待。
郁南这才露出些迟疑,很有防备地说:“你要带我去哪里?”
天色阴沉,空气里都是冰凉的寒意。
路上行人渐多,竟然快要天黑了,郁南在咖啡厅完全没察觉时间的流逝。
他想,妈妈一定很担心吧。
宫丞的语气柔软,看着郁南的眼神也是柔软的,他回答:“你想要去哪里?我都带你去。”
郁南低着头说:“我不知道可以去哪里。”
宫丞说:“任何国家,任何地方,只要你想。”
郁南:“出国就不要了,我只是不想回家。”
宫丞就说了一声好。
车子将他们拉到霜山市的机场,停机坪上停着一架小型私人飞机。
郁南这才明白了宫丞为什么能奇迹般地赶到他面前,财富给了这样的可能,宫丞只需要调动资源,就能达到常人所不能。
上了飞机,起飞后没多久,郁南就被宫丞脱掉衣服送去洗澡。
浴室算不上狭窄,两个男人待在里面绰绰有余,他躺在小浴缸里,双眼无神地被热水包围。那片玫瑰纹身安静地躺在水里,随着水波荡漾,诱人至极。
头一次,不夹杂任何**的,宫丞仔仔细细将他洗了一遍,再用宽大的毛巾将他包起来擦干。
又拿来吹风给他把头发吹干了。
郁南躺上柔软舒适的大床,被子盖到脖子以下,只露出一头乌发和乌黑的眼睛。
宫丞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睡吧,睡一觉我们就到了。”
郁南并不和他说话。
过了两三秒,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宫丞,缩在被子里睡着了。
他已经太累了。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郁南醒来时天还是黑的。
不过他已经不在飞机上了,而是在一处他去过的地方——那栋建在仙女湖旁边的木质别墅,属于宫丞的母亲留下的遗产。
依旧是上次那个房间,壁灯是复古的,地板是旧旧的,吊灯下还放着那架纯黑色的施坦威。
郁南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被弄到这里来的。
上次他被扔在这里,一个人度过了停电的后半夜,现在怎么看都觉得这里有点恐怖。
现在楼下灯火通明。
郁南爬起来下楼梯,木楼梯还是在嘎吱作响。
他看见宫丞正在厨房忙碌。
肥美的一条鱼,片下薄得晶莹剔透的鱼肉整齐码放。
宫丞弯腰取出一口陶瓷锅,将鱼肉、讨好的米悉数放入,放到炉子上,以小火慢炖,熬成一锅鲜香清淡的鱼片粥。
“宝宝醒了?”
宫丞回身擦手时,才发现郁南一声不吭地坐在楼梯上,不知看了他多久。
郁南望着他。
宫丞露出笑意:“你这一觉睡到了大年初二。”
郁南露出惊讶神色,他竟然睡了一天一夜?
“怎么样?”宫丞也在木楼梯上坐下,“睡饱了有没有舒服一点?”
郁南沉默着。
宫丞似乎不介意他还不愿意对自己开口,而是问:“家里是怎么回事,可以和我说一说,或许我可以帮你。”
郁南:“……”
宫丞又道:“是……你上次说的那件事吗?”
这下,郁南的眼泪就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我想我爸爸了。”
宫丞将他搂在怀中:“嗯?怎么这么突然?”
他记得郁南的父亲已经去世了。
郁南哭着说:“要是我爸爸在,肯定不会不要我的。他最喜欢我了,肯定不会像妈妈这么做……”
郁南不是不懂事。
可是他就是委屈。
他以为妈妈会争取,即使让他和亲生家庭相认,也不可能放手,却没有想到妈妈会主动提出来要他回去。他一直以为妈妈是最爱他的人,可是为什么她要把他往外推?
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舅舅舅妈知道,弟弟妹妹知道,他一个人像个傻瓜。
“为什么都不要我?”郁南伤心到了极点,“为什么每个人都是这样?”
郁南这次的哭泣,与上一次的歇斯底里完全不同。
那种悲伤笼罩的、孤独的哭泣,正慢刀子似的磨宫丞的心,任他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正视这种感觉。
他因为郁南的难过而心疼。
“我要你。”宫丞道,“南南,我要你。”
郁南哽咽:“你骗人。你就是一个骗子。我不想要你,我只想要我爸爸。”
这小东西带着稚气的耍着无赖,宫丞要哄都无从下手:“那我要怎么证明?你想要你爸爸,你爸爸又不可能回来,我要怎么做你才能高兴一点?”
郁南太难受了。
为什么他是这么不顺利。
每一个方面都是这么不顺利?
情绪冲击他的头脑,让他撒起了泼:“我要骑马!”
宫丞失笑:“乖,这么晚了,马场都关门了。你先吃点东西,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去骑马。”
郁南大声道,又有点顺不过来气:“不是骑那个马!”
“好了,不急。”宫丞给他抚摸后背,“我们不急,慢慢说,你要骑什么马?”
郁南抽噎一下,说:“你快点蹲下去,我要骑你。”
宫丞沉默了。
他真是想不到,竟然有人胆敢对他提出这种要求,简直是有生之年。
郁南还不怕死:“你让不让我骑?我不开心的时候我爸爸就是这样哄我的!”
宫丞站起来,解了衣扣。
他冷着一张脸,三两下将外套扔开,面无表情地矮下身去。
郁南站在高一点的台阶上,抬起两条长腿往宫丞肩膀上搭,不由分说地骑到了男人的脖子上。
“起来走。”
宫丞站起来,郁南两只光脚丫在他面前晃,怕郁南摔倒,他就抓住了郁南的大腿将人固定住。
“绕着屋子里走两圈。”
郁南带着鼻音说,还抓住了他的头发稳住身形。
头发被扯得生疼,宫丞迈开步子,在屋子里绕起圈。
别墅另一侧。
小道上开来了一辆车,守湖人提着灯都走过去查看是谁。
宫丞的保镖就在附近,他们却一个都没现身,看来这车是认识的人。
“小、小先生?”守湖人惊讶道,他已经许多年没见过这位混血的小先生了。
路易脸色十分难看。
他要往别墅区,守湖人却要拦他:“宫先生说了,这几天不要人打扰。”
路易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听闻宫丞大年初一抛下集团年初会晤,用私人飞机去了一趟霜山,又把人带回了别墅。那可是宫丞母亲的别墅,连他都没在那里住过。可是郁南不过是用来气他的一个小朋友,宫丞做戏做到这步实在是太过分了。
他道歉也道了,服软也服了,他不知道还要怎么样宫丞才能满意。
今天不把郁南赶走,他将夜不能寐。
“让开。”路易一向是温文尔雅,难得失态发怒。
守湖人担心被波及,只得让开。
路易屏退司机,踩上鹅卵石小道,很快穿过花园到达廊桥。
才走了两步,他就像被雷劈过一样僵住了。
窗户里有橘色的光。
那个不可一世,冷面无情的男人,正心甘情愿让人坐上他的肩膀,屈居胯下。
郁南坐在男人肩膀上还不算,还扯住男人的耳朵,声音像是哭过,软软糯糯地说:“你走快一点。”
隔着一段距离,声音隐约。
宫丞神色阴沉,咬着牙,却看不出要发怒的迹象。
路易瘫坐在廊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