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婆婆满头白发,苍枯错乱,缠结得有如藤须,一直起伏到膝盖弯处。脸色似惨黄灯纸,喑哑黯淡,皱得只剩一张萎缩的面皮。嘴唇干涸皲裂,出现了道道深缝,却没有血渗出,仿佛被刀子刻开纹路的肉干。奇怪的是,她的唇角却有两道长长的血流,如不断淌出的口水一般,滴落在她那灰白脏污的衣衫上。
她被钢链缠绑的胳膊,瘦得仅剩包\/皮,似乎只要随手那么轻轻一揭,就成了剔得精光的骨头。她的手掌,僵棍一般嶙峋,尖细的指甲修短不一,但都如对应的手指那般长度,在风化中变得硬脆异常,碰撞一下,都隐隐能碎成屑沫落下。
她的双目半睁半闭地瞑着,鱼眼珠子凝固呆滞,没有半丝生命的气息,几乎连眨动的痕迹都不存在。她以飘散无力的声音唤道:“鼢儿,该吃饭了。”
许凤轻怃然惊懔,她在唤谁?
正疑惑时,却看到身旁的雪绒怪鼠,“蹭”地爬上了这枯囚婆婆的身躯,攀着脖颈伏在她的左边唇角,仔细吮吸那血液起来,舔得干干净净之后,还心满意足地咂了咂声。
许凤轻只觉得胃间翻腾。她能接受人与鸡鸟狗猫一同吃食,却撑不住这硕大的老鼠,在眼前狎主喝血的场景。
还未呕吐,又听那枯囚婆婆弱唤:“蝠儿,你也返回了吧?”
一只大如伞盖的鸟“嗖”地低旋进来,夹墙内的空间骤然变得狭隘。待许凤轻看清它的模样,连呕意都被震了个无影无踪。
但见那只唤作“蝠儿”的大鸟,自然形似蝙蝠,却长着一张类似獾猪的大饼脸,眼神给人一种阴暗惊悚的感觉。它的两翼如垂天之云,铺闪有力,估计能扑倒一匹半大的骏马。
它机警凌厉地扫了许凤轻一眼,大约是察觉到她无什么恶意,才怪唳一声,扑向枯囚婆婆的脖颈,啄饮起她右唇角处的淋漓鲜血来。
舐净之后,可能是血量不足,喝得不够酣畅尽兴的缘故,它明显变得暴躁起来。钢利尖锐的爪子在枯囚婆婆的颈下挠开一道血痕,血液沽沽涌出,那蝠儿才振奋地喝了个饱。
枯囚婆婆气如游丝,用似哭似笑的语调,包含着无限宠溺,叹息一句:“蝠儿还是这样的焦躁脾气,我若死了,你喝什么……”然后便昏厥了过去。
许凤轻早已准备出手相救,但闻听枯囚婆婆此言,心里不禁大感犹豫,她与这一鼢一蝠到底是敌是友?揣度之下,终是伫立未动。
这时,鼢儿不知从何处叼来一根形似婴孩的人参来,用利齿嚼成碎沫,然后衔了满嘴,爬到枯囚婆婆的衣领附近,用鼠爪轻轻拨开她闭阖的唇,把人参碎沫喂了进去。
鼢儿如此这般,灵活地爬上爬下,不需多时,那根人参已消去了大半。
枯囚婆婆蠕动一下,缓醒过来。她干扑扑的青灰脸色恢复了些生机,褶皱的笑容欢快如咒:“蝠儿,你给娘亲带来了什么食物?”
伞状怪蝠从翼下托出一小银盆,里面竟是色香俱全的野味珍肴。烹熟的菜香四处弥漫,直引得人饥肠辘辘。它却不直接喂食那枯囚婆婆,而从夹墙尽头的角落里,挖掘出些暗褐滑黏的糊团来,放在盆内掺搅匀和,才用与鼢儿相同的方法孝敬它的“娘亲”。
喂完之后,蝠儿突然用翅膀向许凤轻攻扫而来,还发出一种近乎悲愤的吱吱叫声。
许凤轻欲用璧珠弹击它的头部,却听枯囚婆婆一声厉喝:“你敢伤它?”
许凤轻道:“凡事都有因果,袒护须讲道理。你怎不见它伤我之意?”
枯囚婆婆凄哑笑道:“哈哈哈哈,几十年了,你是首个与我讲理的人……我就告诉你其中缘由。我的蝠儿之所以袭你,是因为它整晚觅食,此时该休息了。而你手中的狮喉璧珠,光芒太过明亮,破坏了它的睡眠环境。”
许凤轻看这夹墙之内,白昼亦如黑夜,鼠、蝠之类天生能视,不足为怪,只是人怎能习惯得了?于是就问:“你只顾为它想,就不怕那漫无边际的夜吗?”
枯囚婆婆笑得癫狂,几乎要岔断气:“黑暗里的光亮,是一种希望……我可以期冀,却永远不想让它出现。若只在短暂一瞬,光亮即已散去,那岂不是陷入了最深的绝望?”
许凤轻闻听此言,突然感同身受。在生命暗轨里,自己喜遇这重生之光,又能燃亮多久?
许凤轻顺从了那枯囚婆婆,把璧珠收进腋窝,四周立时黑了下来。
那怪蝠儿意兴阑珊,双爪钩吊着枯囚婆婆的臂上铁链,倒悬而睡。
一切都静得诡异,许凤轻只觉得枯囚婆婆的双眼,在黑暗中变得神采瓦亮。不禁心念骤闪,莫非她练就了夜视之术?
顿了一会,枯囚婆婆下了最后通牒:“你敢与我讲道理,我很欣赏,但不代表你能活命。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回答对了,我可以许你一个请求;回答错了,就伏尸伴我左右。”
许凤轻暗忖,她怎这般蛮横狂妄?却又教人没有拒绝的余地。
不能疏忽大意,当下心中猜测,她会问什么呢?
她若问我缘何来这鬼府,我说没有缘故,她会信吗?她若问我如何遇上的鼢儿,我说因睡石棺,被这鼠贼偷去了鞋,是否会惹她发飙呢?她若问我这世间的任何奇闻,我并不晓得多少,又怎能合她意呢?……看来这次,定然是凶多吉少了。
枯囚婆婆嗤道:“不敢作答了吗?这可由不得你。”
她的声音厉然拔至高峰:“我只问你,刚才蝠儿往我菜里加的料儿,你可知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