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城,国师府。
艳阳高照,荷花池里的昂然蓬勃已经渐渐散了,剩了数枝也在风里摇摆不定,颇有些垂老之意,现在是秋天了。柳树藏了风采,枫树便神气起来,火红的叶子随了风出“唰啦啦”的声响,添了不少生机。日明在池边小亭内坐着,静静品着香茗,眼神在池中飘着,对着这残落景象并不在意。身边没有从人,偌大的暖阁里只有他一人的身影,陪他的只有一张石桌、一盏茶、两只杯而已,看上去冷冷清清。
在听到院外有人高喊“贵客到”之后,他的嘴角牵动了一下,淡淡地笑了。
有三个人的脚步声传来,走得很慢,似乎在观赏着满院的秋色。日明也不多话,没有丝毫不耐烦,仍是静静等着。两个人的脚步声停了,一人出现在小亭内,日明只觉眼前突然火红一片,眼睛下意识合了。那红,极艳,比枫叶还红,似可烧了人的眼睛。
来人施施然坐下,自己给自己添了茶,轻轻抿上一口,赞叹出声,“炎龙风物,到底比黑蛮乡野繁盛许多,这茶之一道,千年不及呀。”
日明暗暗稳了心绪,睁开双目,闯入眼帘的是两条鲜艳红眉,然后是一对深邃如海的黑眸。来人甚是随意地坐在桌边,眼睛直视着日明,一种若有若无的气息悄悄流泻出来,逼得日明有点不安。他想起自己心里那神魔一般雄伟的人,禁不住比较了一下,得出的结论让他自己也吃惊不小。就算不及,也相差不远了,日明暗叹一声。他到底也是一方人物,深知自己已被来人压了气势,当下抬手将茶饮尽,借着这动作将对方的气势卸了开去。
“上次三洲会盟时,贵方来的是莽族魔谷紫荆殿下,想不到这次却是酋大人您亲自来了。未曾远迎,真是失礼了,烈火殿下!”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玄月关守备大人月尔牙,亏得他驻守此关,黑蛮才不敢对我炎龙东洲擅动刀兵。”剪爱站起身,亲自给一名将领倒了一杯酒。
这将领身量高大,穿着山纹镔铁铠,外披了一幅黑征袍,加上一张黑如锅底的国字脸,乍看上去就和……烧炭的……差不多,不知情的甚至会以为他是黑蛮人。相比之下,站在他身边的月光寒倒显得白净了许多。但其人一身严肃如判官的气势倒不可小看,仿佛心底藏着一座火山似的,像是随时可能爆。
虽然月尔牙不是剪爱的直属将领,但剪爱对他却是器重有加。他看中月尔牙不是因为他能征惯战,而是因为此人看似莽撞实则精细的特质,若只是勇冠三军,岂能镇守这边关重城?
大将军的府邸内,来了贵客,剪爱不敢怠慢,请了守备月尔牙来相陪,只是他没想到月光寒也跟了来。看着这小子满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剪爱生出了踹他一脚的心思来。
“久闻将军之名,云漫步有礼。”贵客一身素雅长袍,花白了须,丝丝皱纹爬上了脸庞,满身带了历经沧桑的气质。他站起身来,拱了拱手。
月尔牙真是吃惊非小,后退两步,整整衣冠,对着这天下名士匆匆还礼。
“竟是先生来了,末将失礼了。”
抛开云家的家世不谈,云漫步年幼即以文章出名,十三岁时便入选翰林,举国震动。年轻之时,有人曾以千金相赠,只求其一文;人又极之风流倜傥,更是名媛少女的闺房偶像,可谓风头无两。多年来,云漫步忧国忧民,制定的法律条文赢得官民交口称赞,为炎龙东洲立下莫大之功,被国主白盛世点为太子太傅,堪为百官典范。可自从国师日明当权以来,寻了错处被贬为庶人,灰心丧气后隐居不出,却在此时突然出现在玄月关内,这让月尔牙隐隐嗅到了一丝不祥。
看到儿子还傻楞楞地站着呆,月尔牙气不打一处来,用脚一踹儿子的膝弯处,“不知礼数的东西,还不跪下磕头?”
月光寒冷不丁被父亲踢了一脚,当即跪倒,却没听话磕头,嘴里嘀咕起来,“为什么要给这老头子磕头?男儿膝下有黄金哩。”
“畜生,还敢顶嘴。这位先生就是太子的老师!”月尔牙差点就背过气去,一张脸涨得青,真是替自己儿子脸红。好在他的脸够黑,别人倒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月光寒这才老实了,他和红杏相熟,知道红杏对自己的两位老师都赞誉有加。他为人老实,既然连红杏都服帖的人,他也就跟着服帖起来,当下恭敬磕下头去。
“先生在上,月光寒给您磕头了。”
云漫步淡然笑笑,伸手挽起他,“小子一身傲骨不凡哪。来,给你个小东西,算是见面礼吧。”说着从怀里取了本册子出来,递了过去。
月光寒接来瞧了瞧,满头雾水,不禁又开始嘀咕起来,“这是什么?要我改行考文科么?苦也,现在换专业来不及了吧……”
云漫步和剪爱同声大笑起来。月尔牙取了儿子手上的书,一看之下满脸兴奋,可看到儿子一脸痴呆相,怒火更盛了,一个巴掌拍过去,正打在月光寒肩头,把个月光寒打得原地转了两个圈。
“小畜生!云先生如此青眼相看,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