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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1 / 2)

第二十六章

庞天德一门心思要调往牡丹江轴承厂,他打了请调报告,可厂里就是不批。他等得焦急,就去找贺书记。贺书记说:“年轻人,谁不犯错误?哪能受点挫折就要走?要有勇气重新站起来嘛。你反省一段时间,想通就好了。”

他又去找新来的厂长。厂长说:“我不了解你的情况,所以,你还是找贺书记和其他领导谈。不过,我也听说了,你要去的是个小厂,又没给你什么待遇,调去没道理啊!以后给你调个车间,慢慢再干,你还年轻。”

他找到厂办刘主任讨主意:“找谁谁也不批,要是我一走了之呢?”刘主任推心置腹地说:“千万不能乱来!你就算不是干部编制,也是国家在册工人。你要是硬走,没单位,没档案,没户口,没粮油关系,成盲流了,不仅没人敢要你,派出所还要抓你盲流!老实待着吧!我这是实话。”

庞天德郁闷极了,一个人在小桌边借酒浇愁。纪子给他倒偷偷兑了点水的酒说:“天德君,我想了一个办法,我们可以不在工厂工作了,到郊区买一块地,我会种地,还会养鸡,我可以养活咱们全家。乡下的空气也好。”庞天德苦笑:“你以为是在日本啊?现在土地都是国家的,你还想买地?”

纪子说:“我不想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成天喝酒,把身体喝坏了。”庞天德嘟囔:“谁成天喝酒了?不就是这几天吗?我的请调报告他们不批,这不是耽误事吗!”“耽误什么事啊?”庞天德一愣:“啊?耽误我找工作的事!”

纪子问:“你真的要去牡丹江工作啊?”庞天德不回答,故意找碴儿:“哎?这酒怎么越喝越不对劲啊?谁买的酒啊?”纪子站起身鞠躬:“对不起,是怕你喝多了,就加了一点水。是我的错。”

庞天德把手里的杯子一下子摔了:“我就这么点乐子,你还给我掺假!我愿意喝多,我喝多了能睡着——”他举起酒瓶子对嘴喝,纪子忙去抢酒瓶。庞善祖从屋里出来喊:“纪子,你别管,你让他喝,喝死拉倒!”庞天德说醉话:“我不死,我死了事还没办呢,我不能死,我只要活着,我就去!”

老郭背着渔篓进家,媳妇把一封信交给他说:“咱海东也没亲戚,是谁给你来的信?”老郭把信打开,里面还有个信封,有张纸条上面写着:请把信转给对岸河边的娜塔莎。谢谢。

老郭媳妇说:“这是啥呀?特务暗号?快扔了吧!”老郭:“那不行,我拿了人家好处,就得给人家做事。”

老郭骑了自行车,跑到河边,手里扬着那封信,冲对岸晃着,对岸却没人。他在河边来回跑着,看着对岸,最后上了船,向河心划着。风大小船不稳,他把信咬在嘴上,双手把桨,忙活中,信掉了,被风吹入水中。他急忙伸手去够,信已被冲走。他跳到水里,游着追着,信顺水流越漂越远,不见了踪影。老郭在水中无奈地看着,沮丧地拍打着水面。

庞天德等不到娜塔莎的来信,又给娜塔莎写了封信,寄到老郭家。老郭媳妇接到邮递员送来的信,一看又是海东来的,心里害怕,一伸手把信扔进灶口烧了。老郭回来问:“这两天送信的邮递员没来?”媳妇掩饰着:“啊,没来。你盼人家来信啊?别再拿人家东西了,不是啥好事。”老郭说:“你懂啥,我这叫受人之托。”

老郭觉得对不起人家,就想弥补一下。这天晚上,他半躺在船上,快速划着船,把船靠在对岸边的苇丛中。他掏出怀表,凑近看了看,然后平躺在船身里,用眼睛瞄着林边。等一队苏联边防兵打着手电走过,老郭从船里上岸,站在苇丛边,捡起一块石子扔出去,正中木屋门。

娜塔莎出来张望,老郭“喂”了一声,冲她招手。娜塔莎跑过来问:“郭!有信来吗?”老郭掩饰着说:“啊,没有,你还是再寄一封吧,上次那封,可能他没收到,或者寄丢了……”

娜塔莎失望地说:“哦……好的,我也想再过去找你,可是天冷了,游不过去,摆船又不敢。你到屋里来等我一下吧?我赶快写几个字。”“这不好吧?我还是在船上等,写好了你拿过来就行。”

娜塔莎说:“好,你等着,这次我送你一双军用皮鞋。”老郭忙说:“东西不要了,那边回信还没来呢,我不好意思再拿东西。”“是那边出了问题,不怪你。”娜塔莎跑回木屋。老郭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老郭回到家里,在灯下一笔一画地认真抄写好信封,把娜塔莎已经粘好的一个信封装进去粘好,然后就着灯光,摆弄一双军用皮鞋,爱惜地用袖子擦。

早晨,老郭媳妇要出去买菜,老郭把娜塔莎写的信让媳妇寄走。媳妇接过信看看,小心地张望一下四周说:“又是往海东寄的?这两人到底啥人哪?我看不是特务也是关系不正常。”老郭小声说:“胡扯!那苏联姑娘人可好了,人家给双皮鞋呢。快去寄!”

老郭媳妇骑着车子路过邮局,犹豫了一下没进去。她回到家里,又不敢再把信毁了,就把墙上一个镜框摘下来,把信藏到镜框后面,又把镜框挂好。

庞天德等不到来信,心里极度失望,他在桌子上研究地图,手指在绥芬河边界处画着。纪子在门口喊:“天德君,下雪了!”庞天德忙把地图掩上说:“吓我一跳!下雪了你喊什么?”“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啊,你看——”门外飘着小雪花。庞天德小声自语:“可不是么,那河边该冷了……”纪子问:“天德君,说什么?”庞天德说:“没说什么。今天我去买菜吧,我正好要出去办点事。”

庞天德到邮局问营业员,往黑龙江绥芬河寄的信,一般几天能到?人家告诉他,最慢一个礼拜也到了。庞天德自语:“娜塔莎,你没收到我的信吗?”

天上下着雪,娜塔莎站在河边,望着对岸,任雪花飘落在脸上。对岸,老郭站在土屋房顶上,向着这边挥手,意思是“没有”。

回到木屋,娜塔莎对着庞天德的照片,用拳头在桌上轻轻擂着:“怎么了?庞,你说话呀!”

庞善祖病了,庞天德急忙把韩先生请来把脉。韩先生私下告诉庞天德,老先生要是能熬过这个冬天,还有寿数,要是熬不过,只能听天由命了,所以,要有心理准备。

纪子在院里熬中药。派出所刚调来的民警小董和居委会两个戴红袖章的来查户口。小董对庞天德说:“你们家的情况,他们跟我说了,她就是纪子?一直没办领养手续是吧?你得想办法,让她跟你们家确立正式关系,要不然普查通不过。”庞天德说:“那也不怨我们,人家当年要回日本,军管会说有问题,不给办,就一直拖下来,现在找谁谁都不管。”

“这个情况我们也不好办,还是想别的办法吧。”小董说着,进屋来到庞善祖床前道,“庞老先生病了?请医生看了吧?您看,纪子的事,得解决一下。”

庞善祖说:“我们也急着呢。他俩要是结婚,算不算正式关系?”小董说:“结婚那当然算。”庞善祖一语定音:“好,那就结婚。你们先给登上吧,办喜事的时候,请你们过来。”

韩先生又来把脉,庞天德、纪子都站在病床边。庞善祖闭着眼吃力地说:“天德,查户口这事,你也看到了,出于无奈,不是我逼你。要不然,不光是纪子,连咱家都过不了关。今天,当着韩先生的面,让韩先生给做个证人。我就一句话,在我死之前,你们把婚事办了。看着你们结婚,我就可以安心走了。”

韩先生对庞天德示意答应。庞天德犹豫了一会儿,脸若冰霜地眼望窗外,长叹一声说:“爸,我答应,你安心养病吧。”纪子的眼里涌出了热泪。

庞天德把小手风琴放在桌上,用毛巾仔细地擦拭,他在心里呼唤:娜塔莎,我们的翅膀又折断了,你到底收没收到我的回信?我就要跟纪子结婚了,虽然是为了安慰老人,可是终究没坚守住我的诺言。你骂我吧!鄙视我吧!我人虽在,可心已死了……

纪子拎了一小桶煤进来,看到庞天德在擦琴,欲进又止。庞天德说:“进来吧。”“哦,我给炉子添煤。”纪子站到庞天德的身后说,“天德君,你要是不想结婚,我们可以假的,瞒着干爹。”

庞天德说:“他是将死的老人,不能欺骗他。我既然答应了,就得做。准备婚礼吧。”纪子退后一步,鞠躬道:“天德君,对不起了。”庞天德说:“没啥对起对不起的,为了老人吧。我没准以后还做对不起你的事呢……”

庞天德给庞善祖喂中药,纪子拿着毛巾,不时给庞善祖擦嘴。庞善祖说:“天德,新房,就放在你那屋吧?”庞天德说:“行,听你的。”庞善祖说:“现在是困难时期,听说*都不吃肉了。咱们虽不能太张扬,可是婚礼还是要热闹一下。这个钱,我出。”“行,都听你的。”庞善祖说:“你这小子,是你结婚,怎么啥都听我的?”庞天德问:“那听谁的?”

风雪夜,外面漆黑。木屋里点着一盏马灯,娜塔莎抱腿坐在火炉边,看着桌上庞天德的照片呼唤:老伙计,你是怎么了?为什么不来信?

瓦兹洛夫敲门:“娜塔莎!给你东西——”娜塔莎起身开门。瓦兹洛夫身上披着雨衣,手里拎着两盏点亮的马灯,递给娜塔莎:“我今天在镇上多买了几盏马灯,这两盏给你,屋子里亮堂些。你要是害怕了,就大声叫我。”娜塔莎有些感动:“谢谢你,瓦兹洛夫,快回去吧。”

娜塔莎屋里有三盏马灯,亮多了。屋外风声大了,瓦兹洛夫在隔壁大声唱起歌,娜塔莎也小声和着他唱起来。瓦兹洛夫和娜塔莎的歌声随着风声回荡。

早晨,瓦兹洛夫站在门边,看着蹲在地上咳嗽的娜塔莎说:“我昨天夜里就听见你咳嗽,已经冬天了,咱们还是回到镇上去住吧,那里不管怎样,还有个小医院。”娜塔莎站起来说:“没事,就是老毛病,打打针就好了。瓦兹洛夫,麻烦你到镇上去的时候,去镇医院把我要的针剂拿来。”“谁给你打针?”“你忘了,战争年代,咱们都学过打针,我自己会打。”

瓦兹洛夫问:“那么,你是准备在这里过冬了?”娜塔莎说:“这里的空气多好!我一年四季都住在这里,不能把冬天错过。看着冰雪一点一点地覆盖住树林和河岸,再看着它们一点一点地融化,看着春天一点一点地到来,那多好啊!”瓦兹洛夫被感染了:“好,我要去镇里采购,吃的喝的用的,买回来一大堆东西。娜塔莎,你开个购物清单吧。”

瓦兹洛夫在娜塔莎的屋顶上用锤子钉完了最后一个钉子,从梯子上下来说:“屋顶都修好了,足够抵御严冬的。还有烧火的木料,也都备足了。我这就去镇上,天黑前赶回来。”娜塔莎说:“其实你不用陪我在这里过冬,你有你的生活,为什么要这样?”“为了照顾你。”

娜塔莎说:“我发现你有点变了。”瓦兹洛夫问:“变好了还是变坏了?”“当然是变好了。但是,我不希望你再为了我而改变你的生活,你应该回到卡佳的身边。”瓦兹洛夫整理好了爬犁绳套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住在这里,但我起码可以照顾你。”

天已擦黑,空中飘着雪花。娜塔莎在院门前,向林中小路方向望着,她看看天色,回到屋里,穿上大衣,拿了手电,走进林中小路去接瓦兹洛夫。

瓦兹洛夫浑身是雪,拉着装满物品的爬犁,跌跌撞撞地从林中路出来,看看两个屋都黑着,他扑上去拍打娜塔莎的房门:“娜塔莎!娜塔莎!”

门开了,屋里没人。瓦兹洛夫把爬犁放下,转身进了林中小路,他打着手电,嘴里喊着娜塔莎,在雪里跑着,他掏出指南针,用手电晃着,辨别着方向。瓦兹洛夫发现娜塔莎躺在一条沟里,他扑上去抱起她,脱去她的大衣,又把自己的大衣解开,把她抱在怀里,用身体暖着她。他把娜塔莎背到身上,艰难地走出林中小路,来到木屋。

娜塔莎躺在床上,瓦兹洛夫端来一大盆雪,掀开被子,用雪给只穿着内衣的娜塔莎搓脸、搓手、搓脚,又试探着给她脱去上衣,搓她的脖子。娜塔莎咳嗽一声醒了,她惊呼:“瓦兹洛夫,你干什么?”瓦兹洛夫退后一步说:“你在树林里迷路,快冻僵了,我必须用雪给你搓身。请你原谅……”

娜塔莎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瓦兹洛夫又搓起来。娜塔莎轻轻啜泣。瓦兹洛夫慢慢抱住她,在她耳边说:“亲爱的娜塔莎,你是为了出去找我吧?谢谢你为了我而迷路,谢谢你关心我,我太感动了!娜塔莎,原谅我……”娜塔莎大声哭起来。瓦兹洛夫抱紧了她。

天亮了,雪停了。娜塔莎端着咖啡杯,呆呆地看着躺在床上的瓦兹洛夫,用脚踢了一下床喊:“起来。”瓦兹洛夫醒来说:“噢,天亮了。娜塔莎,你还没恢复好,怎么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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