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昂三人一路南行,却也见得不少迥异中原的风物景致,一路倒是多亏了古吉。[燃^文^书库][www].[774][buy].[com]南疆其时尚是蛮夷之地,少有人烟,一路上少不得风餐露宿,陈子昂父女哪曾经历过这些,都是古吉一力张罗。但遇到村寨,父女不通当地言语习俗,也少不得由古吉交涉,父女二人感激不尽。将将行得两月,天色将晚,三人正欲寻个住处,见得前方有烟火之光,俱都大喜。这连着几日都未见着户人家,连问个路都无处寻人,更别提热汤暖被了,早就乏了,因此一径上前。俗话说,望山跑死马,三人急行了大半个时辰,方自见着半山坡上一个寨子,那寨子周围用条石围了,内里木楼围成一个圈,中间一个木栏门,出门的道是用青石砌的台阶。因此时尚是正月,寨子里张灯结彩,很是喜庆。
三人上前,木栏门倒还未关闭,几个小孩在空地上玩耍,见得生人,倒也不害怕,只是未曾见过陈子昂父女这般装扮,故立在一旁不住打量,小声议论。古吉上前,用蛮语道明来意,就有个大些的小孩跑到木楼里找人去了。过得半晌,领来一个老蛮人,问知清楚,带着三人到自家里歇息。这老人甚是热情,此时以过了饭时,知道三人尚未用晚饭,忙叫家人重新做下,他自己就在旁边相陪,说些话。老蛮人叫垶华子,是这寨子的头人,他家人丁兴旺,大大小小,三四十口。问及古吉等人行止,古吉便把欲往天蚕岭寻医的事说了,拜师之事因尚未见着正主,自是不提。垶华子闻得却是笑了起来,说是天蚕岭却在西北百来里,他们却是走过了头。那天蚕岭的两位他都识得,却也不是外人。原来这寨正是风蛮子的出身之地,他小时颇的同寨人照看,修行有了成就自是对自家人颇为照顾。说来垶华子尚是他的侄孙辈,只他不愿尊大,只是叫垶华子一声老弟。且绿袍幼时吃的是垶华子那小儿子媳妇的奶,故绿袍也叫他一声叔公,只因他生的黑,绿袍又是个淘气的,故是总叫成了黑叔公。因着这层关系,两家常有往来。古吉将这话转给陈子昂父女说了,陈子昂自是大喜。垶华子得知陈子昂是中原来的,而且是个读书人,很是亲近,只苦了古吉,两头翻译。因着垶华子正要送些东西去天蚕岭,因此便让陈子昂三人多留两日,到时同去。陈子昂正愁没人引荐,自是满口答应,称谢不提。
过的两日,选了个晴朗天气,垶华子让两个后生小子挑了两担物什,叫上陈子昂等人直投天蚕岭而来。走得两日,自到了岭下,但见得路旁有个亭子,中间一个香炉,一个木几,上边放了一小把香,旁边有几把竹椅,一边堆些山货之类,却是无人。垶华子几个倒似习以为常,走至香炉前取了根香点燃,恭恭敬敬插至炉内,祝了几句。两个年轻蛮人把挑子放到那堆山货一处,便自退到一旁,看垶华子上香。陈子昂暗暗称奇,这直是拜神一般,不解其意。垶华子上完香,便到一边和陈子昂等人说话。原来那香是信香,天蚕岭毕竟是修真人的道场,布置的有禁制,自是不能任人闲逛。这里土蛮但凡有事需天蚕仙娘相助,便自点燃信香,将所求之事说出,娘娘自会知道,自有回复。那堆东西则都是土蛮带来的礼物,放在此处就是了。
几人正看那信香,瞳娘看着有些无聊,便走到亭边看看周围景色,天蚕岭甚是寻常,只是长得好些大欗竹,别处却不曾见这般齐整的。瞳娘正看着那些竹子,“啊!”突然失声叫了出来,众人忙看向她。她指着前方一根大竹梢处,众人望去。但见得一个身着绿色短衣短裤七八岁上的小童自坐在竹梢处,正向瞳娘扮着鬼脸。那竹子被风吹着上下起伏,那童儿也随着竹子上下摇摆,看去很是惊险。瞳娘看着担心道:“你仔细抓紧些,小心摔下来。”那小童倒似听得懂汉话,却是站起身来,笑嘻嘻的在那竹梢上舞弄起来。众人正自看得惊心,那小童脚下一滑,竟是头下脚上,倒栽了下来。陈子昂大惊,正要去救,却是离得远了。瞳娘吓得闭上了双目,却是半晌也没听到声响,不由偷偷睁开一丝眼缝去瞧。入眼却是一张小脸,都快抵着自己的鼻尖了,她吃这一吓,不由双眼一闭,往后就倒。原来那小童倒栽而下,堪堪将撞着地面时,却是身子一缩,凌空一个翻转,轻轻落在瞳娘身前,只把众人看得心悬不已。小童见得瞳娘往后倒去,倒是吓了一跳,慌忙伸手拉住她,看了看,轻轻在瞳娘脑后拍了拍。瞳娘便自醒转,待见得自己被个尚要小她几岁的小童半扶半抱着,不由又羞又恼,忙挣着站了起来。只是手却被小童拉着不放,挣得两下,却似个铁箍一般,虽只轻轻拉着,却是抽不出来,好没奈何。小童笑嘻嘻的说:“你怎么这般胆小,一吓就倒。”瞳娘正没好气,板着脸,只不理他。
小童讨了个没趣,也不着恼,自对垶华子说道:“黑爷爷,今日你怎么来了?”垶华子却答非所问,笑道:“小猴子,一日不淘就不得安生,这下得罪小朋友了吧,”又问他:“你师父师娘哪去了?”童儿笑道,“师娘喂蚕儿去了,师父也跟去了。”陈子昂暗道:“这般时节,喂的甚蚕?”却是不解。当下垶华子为众人引见一番,这小童正是绿袍,因着年前节后,不少土人送些山货物什到天蚕岭以示敬意,他小孩子家家贪嘴好玩,没事就跑来収取东西。见了瞳娘,装扮人物迥异于平时的土人,心中有些亲近之意,故意存心捉弄,小孩心性罢了。他听得瞳娘是来求医的,笑道:“难怪你手这么冷,回头我把火儿给你,你抱着他一准暖和。”瞳娘给他欺负得狠了,仍是不理他,只是不知那火儿是什么物事,心下好奇,却也不愿意问。绿袍儿拿个袋子将亭中物事収了,便让众人随他上山,他只拉住瞳娘的手在前边带路,竟是生怕瞳娘跑了一般。却是山中无趣,难得有个一般大玩伴,又不能时时跑出去玩,此番遇着个,自是着紧,他年纪小,又在南疆长大,哪里知道世间还有礼法之说。陈子昂见那小小袋子,只一晃,就把一堆东西装了进去,知道是仙家宝物,且绿袍小小年纪,就这般本事,不由心下暗喜。徒弟如此,可见其师了得,女儿的病自是有望治愈。一行人到得山腰,见着一座竹楼,绿袍儿领众人进去,他方自放开了瞳娘的手。让众人坐下歇息,他却是从里边搬来一大坛酒,又切些腊味,装些干果子,摆了四个盘子让众人吃。自己却跑过来和瞳娘说话,瞳娘却只看他说,山上比山下更是冷许多,瞳娘走的这许久,出了些汗,这会坐下,更显冷了,不由有些颤抖。绿袍儿见着,一拍后脑,说道:“怎的忘了你怕冷,我去抓了火儿来给你。”说完,一溜眼去了,过得盏茶功夫,抱着条通体彤红的物事进来。众人一看,却是条成人手臂粗的蛇。这蛇甚异,大凡蛇类一到冬天因着畏寒,便要冬眠,次年三四月方自出来,这蛇却好似和同类不同,虽然此时也是懒洋洋的盘成一团,但混身冒出一团热气,暖呼呼的,又不显烫手。一身彤红,头上长着个鸡冠,当是异种。瞳娘因能见鬼魂,故此不怕鬼,可哪曾待弄过这般物事,哪能不怕?绿袍看瞳娘有些害怕,笑嘻嘻地道:“火儿很乖的,不信你摸摸他。”却是将那蛇递给瞳娘去摸,瞳娘看他那笑模样就有气,因着怪他说自己胆小,又怕被他笑话,便壮着胆子去摸那蛇。不成想那蛇被瞳娘一触到,好是得了什么指令一般,自从绿袍怀中弹了出来,盘在了瞳娘身上。瞳娘好险惊没叫出声,只气鼓鼓的看着绿袍。绿袍却颇觉冤枉,他亦不知其故。那蛇在瞳娘身上缓缓游动,瞳娘只觉得混身暖呼呼的,一点凉意都没了,见它也无别的异动,便自安心了。原来这蛇甚是奇特,最喜阴凉,被瞳娘身上阴寒之气吸引,自顾跑了来。
众人说着闲话,不觉以是晌午,屋外施施然走进两个人来,“适才有些细事,却是让贵客久等了。”人未至,一个男子的声音传了过来。众人忙起身相迎。但见得那男子相貌颇是猛恶,那女子却甚是貌美。垶华子先替众人引见一番,来的正是风蛮子夫妇。当下分宾主坐下,言谈一番,多是由风蛮子与众人对答,天蚕娘则笑殷殷的看着自家徒弟给个小女孩陪小心,小女孩则不答理他,自家徒弟吃瘪,她还是头次见着,看得有趣,不由笑出声来。便打趣道:“小绿袍,让这个姐姐给你做媳妇可好?”绿袍哪知道其中意义,只知道瞳娘做了自己媳妇就能陪自己玩,自是满口子道好,瞳娘却是羞得满脸通红,看得天蚕娘大乐。众人说得一会闲话,陈子昂便将拜师求医之事说了,又取出阿蛮婆给的那卷残经奉上。这却是阿蛮婆的安排,此经留在手中,也解读不全,还不如交给天蚕娘,以为觐见之礼,她是元神真人,自有法子注释,日后还不是要传给徒弟。天蚕娘,却不接那经书,只是冷笑一声道:“当年,我师傅尚在时,她就来求我师傅帮她注释这书,却又当个宝,藏着掖着,我天蚕岭师承所学尚且炼不到家,谁还能贪了他一本破书不成。”陈子昂尚不知有此节,一时颇是尴尬,拿着这书,放也不是,収回也不好。风蛮子见得,接了书放在桌上,笑道:“瞳娘资质天成,正合继承你天蚕岭道统,佳徒难得,又正好给绿袍儿做个伴,一些成年旧事,何必放在心上。”天蚕娘兀自愤愤道:“你倒做的好人,反正这破书我是不要的,你要你拿去,这个徒弟我却是収了,正好给绿袍凑一对儿。”风蛮子望向陈子昂,苦笑着摇摇头。自此瞳娘便在天蚕岭随天蚕娘修行,陈子昂舍不得女儿,也一并留下,风蛮子见他学识渊博,便托他教孩子学些学问功课。他和天蚕娘虽也学得些,终究不是正统读书人,有些零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