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有理,小拂觉得有月,那就是有月。”他皱了皱眉,“眼下独独缺了花。”
她一愣,“什么花?”
金幼孜将一旁竹筷取了一支,敲在那酒盏之上,且吟且诵。
“持杯摇劝天边月,愿月圆无缺。
持杯复更劝花枝,且愿花枝长在、莫离坡。
持杯月下花前醉,休问荣枯事,此欢能有几人知。
对酒逢花不饮,待何时……”
桐拂听罢,扭头盯着他,“金大人……如今国事纷扰战乱不休,你这花前月下的,是不是不大妥当?”
他也没恼,继续斟酒,“你可知,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听着,似是怀才不得志。”她瞧着他倒酒的手哆哆嗦嗦的,已是泼了一小半在案上。
朝廷的事,她原本并不在意,但自从小柔入了宫,她便多留个心。再加上酒舍里五湖四海人来人往本就消息通达,多多少少知道些。至于在那位燕王身边,能保住小命就不错,多的事她也不敢打听……
但如今这位皇帝年少登基,军政大权一早落入齐黄二人之手,她还是知道的。至于朝野内的错综倾轧……国事战乱这些倒的确轮不上金幼孜这般七品官员操心……
她忽又想到什么,“对了,不是说六科给事中之品,低而权特重?之前听爹爹说过,你这户科给事中品级虽不高,但在朝廷上威望权力却很大,就算是尚书这般高官,对你们也是恭敬有礼。”
金幼孜笑得有些意味深长,“看来小拂与令尊已经商量过我俩的事了……”
桐拂将他手里的酒盏一把抢了去,“胡说什么,随口一问罢了,有什么可商量的。”
“正是正是,”他凑过来,“这事本就是板上钉钉,没什么可商量的。”
“你醉了,少喝点。”她抿了一口,辛辣冲鼻。
看着她呛得直揉鼻子,金幼孜笑道:“所谓威望权力,不过是朝廷文书往来都在给事中手里。
这奏折,由通政司或文书房呈给皇帝,也都有副本供给事中参阅。皇帝批复奏折后,奏折再由给事中知照相关各部。
虽说我有随时科参封驳的权力,甚至否决奏折谕旨,但你要晓得,这其中牵连之复杂,又岂是我一个七品官员可以随意左右……”
桐拂瞧他面上虽有醉意,但神情不似方才玩笑,知他心中定有郁郁,也不再逗他。二人一时不语。
恰有十六楼的舫船摇过,轩窗里,牙板声声,唱词绮丽婉转。
“……花前月下细看来,无物比清绝……”
“……楼台见新月,灯火上双桥……隔岸开朱箔,临风弄紫箫……谁怜远游子,心旆正摇摇……”
听着摇摇二字,桐拂心里不知怎的,跟着一晃悠。紧接着,听见有什么喀嚓一声巨响,那之后,尖叫声、落水声、呼救声四起。她忙向那声响处望去,顿时心头一凉。
那分月桥的栏杆不知何故竟断了一大截,落入河中,原本倚在那栏杆上的人也都落入水中。桥上早已乱作一团,尚不断有人被推挤着落水。
金幼孜尚未反应过来,身旁的人已经没了身影,空留那水面上涟漪数圈。
他的酒顿时醒了,急急起身,手忙脚乱将那舟子往那落水呼救处摇去。
眼见那原本挂在桥上的风灯摇摇落落,垂在河面之上,狰狞火光映着水中苦苦挣扎的人们。他分明听见有人吟唱,那吟唱,反反复复凄凄凉凉,如鬼魅不散萦绕四下。
“黄埃赤地,白骨青磷……国之将亡,必有妖孽……”